第二章她自己還不知道吧,老妖從今天起,怕是惦記上她了……(第2/4頁)

月色下一串人影移過來,船工們精著上身拉纖,身子壓得很低,斜斜的一線,幾乎貼地。這種場面天天能看見,活著就是這樣,各司其職,沒有什麽稀奇。她摘了片葉子銜在嘴裏,即興吹了個《十道黑》,婉轉的音律從葉片間飄散,回蕩在沉沉的夜幕裏。

瞿如在她頭頂盤旋,似乎又犯困了,一味催促她回去。她卻不著急,夜色正濃,願意在這裏吹吹風,發散一下煞氣。

百無聊賴的瞿如東張西望,忽然咦了聲,“師父你看那個人!”

無方的視力在夜間尤其好,二裏開外都能看得清。聽了瞿如的話順勢望過去,只見一隊匍匐的船工間站著一個人,江風吹起襤褸的白衣,破損處都被血汙浸透了,然而脊梁挺得很直,哪怕鞭子抽打在身上,也分毫不肯屈服。

“有風骨。”瞿如說,“看上去還很年輕。”

年不年輕不清楚,沒有胡子,應該不老吧!反正臉上傷痕累累,分辨不清樣貌。無方想起了初見瞿如時的情景,當然這人比瞿如慘得多,腫脹變形的臉,眼睛像個桃兒,基本已經面目全非了。

她輕牽唇角,“風骨有什麽用,能傲一時,還能傲一世嗎?”

一人一鳥駐足看,上遊水流湍急,纖夫們行進得很慢,短短的兩丈遠,那個人又挨了十幾下。

鞭子和皮肉接觸發出的脆響傳到這裏,幹凈利索毫不含糊。那人搖搖欲墜,眼看要倒下了,瞿如問:“師父,你打定主意見死不救了嗎?”

這話說得奇怪,為什麽要救?世上閑事那麽多,哪裏管得過來!

“啪”,又是一聲。這次愈發響,那個人的頭皮被打裂了,血順著鬢角汩汩流淌,把胸前的衣裳都染紅了。

瞿如落地化成人形,她知道師父的脾氣,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指望她上前阻止是不可能的。她只好自己幻化,打算緊要關頭出手相救,因為她有血有肉,有惻隱之心。

她的腹誹無方都知道,然而一道有一道的規矩,救人的方法施在妖身上不起作用,救妖的方法強加給人,人也承受不起。中土的草藥她以前研究過,但這上百年來從未醫過一個人,就算把他救下了,她心裏也沒底。

她揣著袖子嘆息,那人終於跪下了,夜幕掩蓋了鮮血淋漓,但她看得一清二楚。

終歸醫者父母心,她猶豫了下,還是走過去,在監工再一次揚手的瞬間格開了他的鞭子,“請手下留情,這麽打下去,他會死的。”

幹這種活兒的人,十有八九都兇神惡煞。那個監工正要大罵,奪過火把一照,照見了她的臉,滿腔怒火立刻擰成了微笑,“小史怎麽在這裏?吃完了晚飯出來消食兒?”

無方漫應一聲,垂首看跪地的人,傷太重,恐怕是站不起來了。但他擡起眼,腫脹的眼皮間仍有微光透出。窺不見那眼神的內容,無方也沒有興趣探究,因為這血肉模糊的臉實在太恐怖,她很快調開了視線。

朝邊上指了指,示意監工借一步說話。守塔人在天極城有功勛,監工也讓她幾分面子,依言閃到一邊,拱了拱手問:“小史有何吩咐?”

“吩咐不敢。”無方道,“我想打聽一下,那人是什麽來歷?”

監工哦了一聲,“中土販賣來的奴隸,幾經轉手,鬼知道他是什麽來歷。小史打聽他做甚?”

無方不太好開口,還是邊上瞿如插嘴,“我師父覺得這人長得很像她表哥,不忍見他受苦,特來請孫吏賣個人情。”

監工張口結舌,不太相信這世上有這麽巧的事,不過既然守塔人有求,不應怕遭報應。反正奴隸多得很,時不時會死上幾個,到時候往上一報,隨便就糊弄過去了。當然自己的難處是要誇大一下的,兜了個含蓄的圈子,順利換來下次頭排祈福的特權,這個被打成了血葫蘆的小子,就送給她了。

熱切想救人的是瞿如,但最後要把人運回去時,她卻兩手一攤,“師父看我這體格,像是背得動人的嗎?”

無方沒辦法,捏個訣招來四只狸奴,連扛帶拖,把半昏迷的人弄回了茅草屋。

屋裏燃著一盞小小的油燈,還是蓮師贈予她靜坐修行的時候用的。當這裏的守塔人,除了五十年如一日的月俸一吊錢,沒有任何額外的補貼。不過問題不算很大,她們本來就擅長夜間活動,有沒有燈都無所謂。

瞿如挨在一旁看,“他還喘著氣,應該有救吧?”

昏昏的燈光暈染那張腫脹的臉,無方拉起他的手腕把脈,脈象雖然羸弱,陽氣倒很旺,一時半會兒死不了。抓了兩把陳年草藥讓瞿如去煎,自己回灶上盛了一碗湯,拿勺兒慢慢喂進他嘴裏。他一口一口咽下去,空空的肚子有了暖意便續上命了。只是眼睛沒能睜開,相較之前似乎更腫了,連那一絲細細的線也不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