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好好享受這日光吧,以後未必見得著了。

不費什麽周章就拿到血蠍,過程順利得出乎預料。瞿如對森羅城主誇贊不已,“一個半屍,這麽講道義,實在難得。”

無方之前對他的印象,屍臭幾乎占據半壁江山。今天打過交到之後,頓覺自己以前膚淺了。所以看人不能只看表面,得往深處發掘美。就像那個城主,雖然依舊青面獠牙,但心地善良,足以掩蓋相貌上的欠缺。

“不趁人之危,也算是個君子。如果舊事重提,那才尷尬。”無方談笑著,左手捏住血蠍的尾針,右手捏住頭,使勁一掐,蟲子就身首分離了。

異界的東西,總有一些古怪的地方,比如這血蠍就名副其實。小小的身體裏不知裝了多少血,怎麽流也流不完似的。無方提著尾巴倒吊起來,控出滿滿一大碗,把整個石臼都染紅了。瞿如嘖嘖稱奇,看著那蟲子的顏色由紅轉白,隨手加進了蜈蚣和兒茶,一杵子就把它杵了個稀爛。

那邊又荒腔野調哼起歌來,無方把剩下那只血蠍裝進小匣子裏。它剛剛親眼目睹了同伴的慘死,好像還沒從震驚和恐懼裏回過神來,縮在角落瑟瑟發抖。無方安慰它,“修不成人形,只能拿來做藥了,這是沒有辦法的事。你放心,不到萬不得已我不會動你。如果實在走投無路了,我也會盡量讓你死得其所的。”

那只蠍子嚇暈了,尾巴一軟,趴下了。

有了藥引子,膏藥做起來沒費什麽工夫,從研磨到熬煮,半個時辰就制成了。

油紙上滴了厚厚的一層膏子,瞿如托著盤兒進來。榻上的人還沒清醒,五官浮腫不見多大起色,只比昨晚略微好了一點。她走過去看了兩眼,“師父,他要睡到幾時?”

無方說快了,掀起被子撩他的褲腿。膏藥隔火熏烤,待膏體軟化後,“啪”地一聲扣在了僵死的皮肉上。

他還在昏睡,師徒兩個百無聊賴,坐在廊下喝茶。天色眼見暗了,西邊推起了層疊的雲頭,一陣大風刮過,群鳥南飛,撲棱的翅膀發出巨大的轟鳴。無方問瞿如:“今天初幾?”

瞿如搬動手指頭,一天一天數過去,最後一拍大腿,“該去十丈山了,今天是初一。”

時間過得真快啊,一月月,一年年……活著的年月裏沒有經歷過感動,也沒有經歷過憂傷,日子平靜得像一潭死水。如果有人問她今年多大,她說不上來,年紀這東西,連個符號都算不上。反正就這麽過下去吧,直到哪天得道,或者灰飛煙滅。

所幸漫無目的的生命裏,至少還有一樣是她渴求的。她轉過頭,看向遙遠的吉祥山,山體隱匿在雲霧間,山高不可望頂,那是蓮師的道場。從獲救那天起,她就想拜他為師,但因為身上煞氣不滅,總怕玷汙了清靜地。也許再等等,蓮師雲遊去了,走個三五十年大有可能。等他回來,她就去越量宮碰碰運氣,如果遇上蓮師心情好,說不定就收下她了。

空氣裏有細碎的水氣飛揚,一場豪雨如期而至,筆直的雨柱箭矢一樣射進草叢裏,濺濕了無方的青布鞋。她站起身,披上蓑衣,說要去塔周巡視。幹一行愛一行嘛,既然拿著俸祿,哪怕只有微薄的一點,也要盡心盡力。

瞿如攔住她,“還是我去,師父守著小和尚。”

無方詫然,“他不是和尚。”

瞿如失笑,“剃了光頭,又在寺廟落腳,不是和尚是什麽?”

說的也對,畢竟是從奴隸堆裏撿回來的,脫了奴籍才能光明正大走出去。無方揣著雙手,眼看她呼嘯著沖進雨裏。瞿如喜水,下雨是她最高興的時候。兩腳狠狠往泥潭裏一踩,濺起半人多高的水柱,澆得自己滿頭滿臉,然後手舞足蹈樂不可支。

她嘆口氣,搖頭回到屋子裏。屋頂東北角的瓦片沒有蓋實,又滴答漏起了雨。她拿只陶碗接盛,轉回頭發現榻上的人醒了,正支著身子茫然四顧。

她走過去,上下打量他,“除了皮外傷,還有哪裏不舒服嗎?”

他搖頭,垂眼看手臂上纏繞的繃帶,勻了幾口氣,艱難地向她拱手,“多謝姑娘出手相救,如果沒有姑娘,我大概已經被監工打死了。”

無方擺了擺手,道謝的話聽得太多了,她救人不是為了得人一句謝。

倒杯水遞過去,“你叫什麽?從哪裏來?”

榻上的人說:“我姓葉,葉振衣,東土人。這段時間一直渾渾噩噩,不知身在何處……請問姑娘,這是哪國地界?”

哪國地界,倒不太好作答,她坐下道:“沒有國,只有十六城。你是東土人,聽說過南閻浮提嗎?這裏是鎢金刹土,閻浮五方聖土之一,蓮師的道場。”

這下他好像消化不了了,一個尋常人,如果不是生在刹土諸城,永遠不可能有機會接觸這個世界。

他果然撫額,滿臉的不解。忽然驚覺自己的頭發不知什麽時候沒了,更是張口結舌說不出話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