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魘都裏有個萬年老妖,心狠手辣,喜食嬰兒。每逢月圓之夜滿城兒啼,刹土妖鬼個個聞風喪膽。

魘都的惡名人盡皆知,烏金刹土距離它太遠,其實大多數人一輩子都沒機會去。然而三人成虎,傳得多了,那地方就成了第二個活地獄,魘都的令主,必然也是最可怕的魔王。

無方以前對那個神秘的地方不存在任何好惡,從別人嘴裏聽說,也不過一笑了之。可是近來的病患實在太古怪,讓她覺得無能為力。如果不去尋根問底,可以預見接下來帶屍尋訪的人會更多。就像瘟疫爆發,那片土地上的活物終會全軍覆沒。她是個好面子的人,醫者的口碑是她的第二張臉,如果這張臉沒了,那她想脫胎換骨的願望也就幻滅了。

“為什麽全是男人……”她數著菩提慢慢踱步,“半個月來沒有一位女患者,難道這病傳男不傳女?”

瞿如十分想當然,“如果罪魁禍首是魘都令主,那他一定在下一盤大棋。把方圓百裏內公的都禍害完,可不就剩女人了嗎。到時候他一枝獨秀,霸占群芳,別說都城令主了,就是菩薩都沒他那麽逍遙。”

無方聽過之後,覺得話糙理不糙,事情的真相有千萬種,猜測得雖不靠譜,但誰又能擔保沒有這種可能?

“妖怪的世界你我不懂。”瞿如晃著腦袋說,“走獸和飛禽,兩者之間更是有巨大差異。”

無方失笑,“說不定白準也是飛禽。”

瞿如卻說不可能,“飛禽不喜歡占山為王,也幹不出吃孩子的事來。”

真相要探究,但實行起來卻不那麽容易。魘都確切的位置誰也說不上來,無方回天極城後找來閻浮圖志,無奈並沒有相關魘都的任何標注和記載。

“或者再等等吧,等下一位病患來求醫,到時候再打聽去九陰山的路徑。只要到了九陰,魘都也就不遠了。”

瞿如倒有點慶幸,如果現在就走,放不下她的振衣哥哥。等上半個月,振衣的傷勢應該好得差不多了,屆時不管他是留下看塔還是離開,她都可以放心了。

大雨過後,天光晴好。無方站在舍利塔下仰頭看,塔頂經過暴曬,灰瓦的顏色逐漸轉淡,只有背陽的這面,依舊是大塊深邃,陷在陰暗裏。裏長說話算話,定好的雨後修繕,錢款撥下來了,請了十來個匠人和泥上塔。她看著那些人吊在半空中,略站了一會兒,回屋裏照看振衣去了。

畢竟年輕力壯的小夥子,吃好睡好歇上兩天,恢復起來很快。她一聲不響坐在床前為他把脈,半晌收回手道:“脈象平穩,再過三日應當可以痊愈了。”

振衣臉上的浮腫緩慢在消退,漸漸能夠分得清鼻子眉眼了。還有他的皮膚,淤血散盡露出本來的顏色,雖然間或夾雜血絲,終也有徹底好轉的時候。現在看來,面目應當是很過得去的,非但不醜,還意外的俊秀。

他向她道謝,頭上的布帶拆除了,露出縫合的針腳。自己走到鏡子前照了照,自嘲笑道:“原來我剃光了頭發,是這個模樣。”

一個男人長得是否過關,得看他沒有頭發的樣子。他穿著瞿如給他做的衣裳,青灰的緇衣,利落的右衽,再加上一顆光頭,果真很像和尚。

無方以為他傷懷,生硬安慰道:“過不了多久就長回來了……”

他回身笑了笑,“我不擔心這個,男人的樣貌不重要。只是姑娘令我意外,原來傳聞中的刹土靈醫,就是姑娘。”

無方擡起頭,看了他一眼,“前夜你沒睡著?”

他說:“我是眼睛腫得睜不開,並不是睡著了。當時又覺得偷聽你們說話甚為尷尬,所以就沒出聲。”

無方思量了下,刹土靈醫也沒什麽丟人的,知道便知道了吧。

“我以為你沒有來過南閻浮提,也不會聽說過我的名號。”她推開窗戶,用瓢兒舀了一勺水,慢悠悠澆窗台上養著的那些花。天極城四季如春,因此花卉常開不敗。一陣風吹過,淺淡的花香飄進屋子裏,一桌一椅都沾染上了香氣。

振衣似乎有些掙紮,沉吟良久道:“姑娘不問我的來歷嗎?”

在無方看來,他不過是個被打成重傷的奴隸。她救過他則罷,至於裏面隱含的內情,她並沒有興趣了解。

實話實說,好像太不留情面了,她禮讓了三分,“我曾經問過監工,他也說不出所以然來。上次詢問你,你只說你是東土人,我知道的,僅限於此。”

他卻慢慢搖頭,“我是東土人,這點屬實,但在淪為奴隸遭人販賣前,我師從鶴鳴山。”

無方吃了一驚,“原來是位道長?”

千年前她剛成形時,曾經被一個道士追著打,這個恐怖的記憶一直延續到現在,至今對道士滿懷畏懼。他們有道行,能窺破真身,她和瞿如一直過著無憂的日子,難道因為救了這個人,一切要起變化嗎?

她心裏高墻漸起,“你會驅妖,那麽法力應當在妖魅之上,怎麽會淪落至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