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兩個人同時一窒。

王來驚地張大了嘴,足足能塞進去一個雞蛋。

“我……”沈茴剛吐出一個字,胸腹間那種惡心的感覺又來了。她趕忙伸出手,雙手交疊一起捂住自己的嘴。本就不大的小臉被她這樣雙手捂住嘴,便只露出一雙烏黑的眼睛來,巴巴望著裴徊光。

王來飛快向身邊的小太監交代了兩句,急急弓身跑進來,手腳麻利地把裴徊光身上的外衣脫了。

沉月和拾星也快步進來,一個彎著腰給沈茴撫著背,一個蹲在沈茴面前給她遞水。

小太監從外面悄聲跑進來,給裴徊光送來幹凈的衣服。王來手腳麻利地接到手裏,伺候裴徊光穿上,再將玉帶扣好。便又是那個潔整的掌印了。

由始至終,裴徊光沒動過,只陰著臉盯著坐在圈椅裏的小皇後,看著她後來又吐了一次。

她低著頭,疊著厚帕子捂住自己的嘴幹嘔,小眉頭揪在一起,大概因為嘔得太難受了,眼角都泛了紅。

等她終於順了氣,擱了帕子,接過婢女遞來的瓷杯喝了些水。裴徊光才哼笑了一聲,問:“有那麽惡心嗎?”

沈茴剛覺得胃裏好些,聽了裴徊光的話,腦海中不由又浮現了些景兒,這胃裏頓時又不舒服了,小身子一顫,雙手已經捂住了自己的嘴。

裴徊光下意識地向後退了一步。

他冷眼看著沈茴揪著眉頭一臉痛苦地使勁兒忍著,也看見她的婢女從荷包裏取了糖塊,拆了包紙,遞進她的嘴裏。她的眼睛這才彎了彎,不自覺地勾了幾分小小的滿足。

就在裴徊光以為她沒力氣吭聲,他也打算先出去時,沈茴慢吞吞地開口:“是的。”

裴徊光停下腳步,側首去看她。

沈茴身子軟趴趴地靠在椅背上,雙眼有些空,悶聲說:“不是書上那樣的。真的很惡心。”

她嘴裏含著的糖還沒完全化盡,影響了吐字,說的話悶悶的。

裴徊光看見她軟膩的雪腮一側因含了一塊糖而微微鼓起來,分明還沒吃完,她又朝自己的婢女伸手,再討一塊糖吃。

裴徊光便琢磨著——這可真是個小孩子,也不知道是從小被養得太純稚,還是因為初入宮,還沒染上宮中人那一身的規則和麻木。

可惜了,如今落了深宮這樣肮臟又兇險的地方。染臟染臭也是早晚的事情。

他拇指指腹將食指上的翠玉戒慢悠悠地撥弄了一圈,開口:“娘娘與其討糖吃,還不如琢磨琢磨是什麽人向陛下獻了這麽個主意。”

沈茴有些驚訝地看過來。

裴徊光看著她眼睛裏浮現驚訝,而這種驚訝又很快消失於無形。

裴徊光敏銳捕捉著她眼中情緒變化,便把小皇後的心思一眼看透了——她定然是在驚訝之後覺得是誰出的主意並不重要,阿諛帝王之人太多,不過都是討皇帝開心,反正事情是皇帝做的。她只是惡心皇帝罷了。

沈茴扶著沉月的手站起來,望向裴徊光認認真真地說:“今日多謝掌印了。”

裴徊光忽然就笑了。

“咱家不過履行職責緝拿刺客,娘娘謝什麽?”

沈茴怔怔望著他,她心裏想著怪不得裴徊光不愛笑,他笑起來過於好看,好看得不像個奸惡之人。

沈茴目光遊移了一寸,立刻改了口:“掌印為宮中安全奔波,自然當得起這聲謝的。”

頓了頓,她鬼使神差地接了一句:“還有,掌印的衣服……”

裴徊光一瞬間收了笑,臉色陰沉下去。所有的風光霽月瞬間打進了陰曹地府裏。

沈茴嚇了一跳,立刻住了口。

“不用賠了。令尊送的曇金硯很是好用。”言罷,裴徊光不再看沈茴,轉身往外走。

“什麽曇金硯……”沈茴愣愣站在原地呢喃著,隱約猜到了什麽,又不敢相信自己猜到的事情。

裴徊光邁步出來,立刻有小太監迎上來稟告:“掌印,陛下急召您過去。”

裴徊光擡眼,望向正殿的方向。

侍衛將正殿裏三層外三層地圍了個水泄不通。

“去回話,咱家要去追拿刺客,暫不過去。”裴徊光略顯不耐。

裴徊光當初從先帝諸多皇子中,挑了個日後最可能歪成昏君的皇子送到龍椅上,結果也沒讓他失望,現在龍椅上的這位,的確將“昏君”二字演繹得淋漓盡致。

現在這皇帝,不過是他復仇遊戲中隨手抓的一枚棋子罷了。這皇位,既然是他送上去的,他自然也可以換一個人送上去。

不過,裴徊光對現在這個皇帝的昏庸還算滿意。

這世間復仇的人,大多一副仇大苦深的德性。裴徊光卻覺得那樣太無趣。

復仇嘛,就應該是一場享受的遊戲。

慢慢鋪展籌劃,再慢慢收獲,讓復仇的快感一次次席卷,真正地取悅自己。

裴徊光摘了食指上的翠玉戒指,對著檐下宮燈照落下來的光,眯起眼睛細瞧著。翠玉戒指中有一條線細的紅,紅如血。成了這枚戒指的點睛之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