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一生

1

女孩一身黑,頭發很長了。

這是偏幽對遠方表妹鐘曼的第一印象。

偏幽進門的時候,看見鐘曼蹲在煤堆旁用火鉗打煤塊。把大煤塊打成小煤塊,一下又一下,打了一塊又一塊。一塊大煤炭碎成幾塊小煤炭,又一塊大煤炭碎成幾塊小煤炭。

而後她的爺爺讓她起來去端水給偏幽喝。

端完水,鐘曼又開始打煤塊了。

她一直沉默著,偏幽問多大了,她沒說。

她爺爺說了,十七十八了,再過一兩年就可以嫁人了。

她爺爺說這話時,鐘曼仍舊蹲在煤堆旁,沉默地拿著火鉗不停地敲打著。漸漸地,黑衣服黑頭發的她好像和煤塊沒什麽區別了。

偏幽沒再問什麽,坐了一會兒就告辭離開了。

之後身邊有人談到了鐘曼,說她弟弟在上中職,而她沒考起高中,就呆在家裏了。

偏幽沒有問為什麽鐘曼不去讀中職。

再後來,偏幽聽說有人去她家提了親。

她家答應了。

2

這個世界連密密麻麻的人群都不會多看一眼,更別說角落裏的螻蟻了。

鐘曼小學畢業後為了讀書一直寄宿在舅舅家。她曾說過想住校,但她媽媽說了,什麽住校不住校,就是浪費錢,這個女兒養了當沒養,一點都不體貼,沒良心,靠不住。

於是她就去了舅舅家。每天早上第一件事,就是把舅舅家全家的早飯做好。放學後,再輔導表弟的作業。在她中考期間,因為一件外套忘了洗,被她舅娘罵了一晚上。

那年中考成績出來後,鐘曼看著自己的分數,明白自己這輩子就這樣了。

她就差一分。可那又如何呢。

之後她被媽媽叫回了家,開始在家做家務。

而媽媽陪著弟弟去縣裏讀書了。為了方便,她媽媽在學校附近租了間房子。假期再見到弟弟的時候,鐘曼發現夜夜吃宵夜的弟弟雙下巴堆了三層。

3

鐘曼出嫁的時候,租的裙子被鬧婚的扯爛了。她老公為此事後扇了她一巴掌。

她老公出了八萬彩禮錢,對於鐘曼這種結了婚還繼續敗家的行為極其不恥。

之後日子就這麽罵罵咧咧地過下去了,平時她老公還是不怎麽打人的。只是鐘曼第一胎生的是個女兒,他老公很生氣,月子期間就踢了她肚子好幾腳。

自此,她老公發現了新的樂趣。

她婆婆也一樣。有時看著鐘曼被打的場面,甚至忍不住笑出了豬叫聲。

4

鐘曼流了幾次胎,終於給老公家生了個繼承挖田家業的小子。她以為自己的命運會好起來,但沒想到一切才剛剛開始。

她的肚子很疼很疼,一直很疼。她求老公讓她去醫院看看,她老公一腳把她踢開了。

女兒把她扶了起來。

鐘曼看著自己的女兒,仿佛看到了自己這一生的不堪。

她一把揪住女兒的頭發,拿起掃把就開始打。

邊打邊罵邊哭。

最後還是她老公聽得不耐煩了,把兩個人都趕出了主屋,讓她們趕快去做飯。

飯做好了,兒子回來了。

鐘曼看著自己千辛萬苦才生下來的兒子,感覺生活有了新的希望。

5

時光慢慢過去,鐘曼的女兒也沒能考起高中。

鐘曼也準備把女兒叫回來了。

但沒想到的是,自己女兒跑去了遠方親戚家。

遠方親戚是個表哥,大學老師,很有文化。但畢竟關系太遠,很少聯系。好像叫什麽偏幽,父母都死了,至今還未婚。

鐘曼一邊有點兒生氣,覺得自己的女兒不檢點,一邊又很開心,畢竟那是大學老師啊,幺兒要是沒考起高中,說不定還能找他幫幫忙。

但是鐘曼想錯了。

原來她女兒是去求那親戚,幫她脫離這個家。

女兒再次回家時,鐘曼罵了她一整天,說她不知好歹,下賤,沒得良心。

但是鐘曼沒想到,第二天她女兒就不見了。

十五歲了,再在家裏呆幾年就可以結婚了,那可是一大筆彩禮錢呀。

鐘曼為此去找了遠方親戚幾次,無果,最終放棄了。

這死沒良心的,肯定是被哪個同學騙起跑了,說不定現在在哪個廠頭呆起的。

鐘曼罵著罵著就哭了。她老公不耐煩,又想起白養一個女兒浪費了那麽多錢,門都還沒關,就捉住鐘曼暴打了一頓。

6

又過了幾年,偏幽感到自己的身體不行了,把鐘曼女兒從E國叫了回來。

立好遺囑後,偏幽問她要不要去看看自己父母。

她拒絕了。

她說自己這輩子只有偏幽一個親人。

她說那一年如果不是偏幽幫忙,送她去E國讀書,她不可能有未來。

她說,叔叔,真的謝謝你。

她說,叔叔,你快點兒好起來吧,E國的玫瑰特別美,我們可以一起去看。

夕陽西下,薄暮溫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