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誰比誰肮臟

踉踉蹌蹌地來了位悲悲愴愴的人。

悲悲愴愴的人後面跟了只瘸了條腿的狗。

狗的三只腳一拐一拐,尾巴亂甩。

大雨天甩起的飛泥濺到了旁邊的摩托車上。

摩托車主人沒來,沒能罵罵咧咧。

但主人家不會知道,其實摩托車毫不在意。

大雨已經淋濕了它,多點泥,添華妝,無妨。

開頭那悲悲愴愴的人從皺巴巴的口袋裏掏出許多皺巴巴的紙幣。許多皺巴巴的紙幣加起來不到一百元。

他局促地掏了出來,一張一張疊好,有些尷尬地交給了服務員。

“一份花生炸排骨。”

他說話的底氣不足,聲音粗啞。

大雨天,生意不好,沒有耐心的服務員第一次這麽有耐心的等待。

不過在看到店裏的泥腳印後,服務員轉身開炸時沒能忍住嘲諷似的半勾嘴角。

香是排骨香,嗆是辣椒嗆。

花生米零落飄灑,炸至金黃。

皺巴巴的中年人接過打包袋,露出了個靦腆的笑容。

他轉身走了。

大雨瓢潑。

他將排骨緊緊摟在懷裏的同時撐著把印有某某衛生巾牌子的傘。

他不知道,今天的他又給許多人帶來了慰藉。

服務員嘲諷的同時也慶幸,路旁人厭惡的同時也傲慢。

他的卑微襯托了其他人的高貴。他的局促顯得旁人是如此的落落大方。

他那一把皺巴巴的不合時宜的鈔票,讓早已換上人臉識別付賬的店鋪覺得好生搞笑。

“XXXX年了,竟然還有人擁有五毛錢的紙幣,果真好笑。”

“沒錢還來什麽網紅店,下午的菜市場挑挑揀揀講講價,不也能吃很久嗎?”

貧窮是原罪,貧窮的人貪圖享受則罪惡滔天。

罪惡的中年人走進了自己狹小擁擠的家。

開了門,放下傘,他捧起排骨,放到女兒面前。

“乖女,你起來吃點吧,電視上說很好吃的,我看很多高中生下午不想吃飯的話就去吃這個的。”

但他的女兒沒有起床。

他的女兒自我了斷了。

聽說他的女兒在學校裏孤僻不合群,學習成績極差還長得醜。

聽說他女兒一年四季校服穿到破。同學們都說她有狐臭。

他女兒不討喜。他也一樣。

他們都沒資格在這個欣欣向榮的新世界裏有尊嚴地活下去。

人們不相信有手有腳的一家人能活得如此貧窮。

一定是太懶了,太醜了,太low了。

中年人黑黃黑黃的臉上皺紋滿布,淚水沿著皺紋跌宕地滾落。

淚水該是透明的。

可他知道他的眼淚是令人嫌棄的肮臟。

女兒火化後,他去了更肮臟的小黑屋。蟑螂一樣的活了好幾周後,有人告訴他,他的腎能用。

他賣了一個腎。兩周後踉踉蹌蹌地去了一家商場。

他買了很多其他女孩擁有的東西。

那些漂亮的衣服、包包、裝飾品。

他還買了瓶昂貴的香水。

回家後,他將香水倒進女兒的骨灰盒裏,輕輕搖晃起來。

他說:“不哭,不哭,這下子不臭了。

“真的,真的,一點兒都不臭了。

“再沒人會說我的乖乖女臭了……”

沒過多久,中年人也死在了小屋裏。

聞到臭味的人們破門而入時,那具軀體早已腐爛生蛆。

許多媒體以極其誇張的標題報道了這件事,但沒多少人深挖。偏幽仔細地追尋了下去,經過一番努力,發現了賣腎的黑市。

公司不敢直接發,他就在網絡上報道了出去。

而後被威脅,被解雇,被追殺。

可偏幽獨來獨往,無牽無掛,身手也不錯。他繼續追查黑市背後的人。

背後的人很有權勢,是上面也很難解決的地頭蛇。偏幽知道常規方法無法解決了,能做的大概只有把一切公布出來。

可新聞在網絡上被壓了下來,封了一個又一個。

偏幽露臉做了一期視頻,又把熱度炒了上去。

偏幽知道自己在這個世界借來的身軀快消亡了(非己身軀,向來如此),於是在視頻中感慨自己大概活不了多久了。

他說每兩周會繼續更新一次視頻,如果沒有按時更……他沉默了一會兒,沒有說下去。

一個多月後,偏幽感到自己快離開了。

在夜晚,偏幽靜悄悄地走到了一個監控死角,靠著墻離開了。

翌日,人們發現了他的屍體。

這件事就此徹底鬧大了。

群情激奮,義勇之士不斷湧出,戰線拉了好幾年。最後的最後,地頭蛇終於被扳倒了,相關的法律也得到了確立。

很久很久以後,很多人看著偏幽的視頻還是會流淚。

偏幽的死亡真相一直沒有被查出來,大多數人都以為他是被害死了。

有一天,有個媒體卻發布了一篇文章,名為《林偏幽死亡真相大揭秘——竟是為正義而自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