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不能喝水,喝水會沖淡緊張(第5/10頁)

她一擡頭,看到一直站在旁邊的絳香,問:“你是這裏的護工嗎?”

絳香說:“是。”

蓮藕說:“我媽媽說過,看一個女人賢惠不賢惠,能幹不能幹,就看她洗的衣服是不是潔凈。我看到你洗的單子很幹凈。這很好。”這個女人的聲音裏有一種很溫和又很居高臨下的東西,讓你不由自主地敬畏她。

“我姓黃,你就叫我黃阿姨好了。我可能比你的媽媽還要年長。”蓮藕這樣說。

絳香心裏一陣痛,因為她提到了媽媽。絳香很快讓自己集中精神,黃阿姨說的話出人意料:“我想讓你到我家去幹活。剛才的話你已經聽到了,就是陪著我媽,等到這個臨終養老院有了床位,你就和我媽一起回來。願意嗎?”

絳香不知道說什麽好:“這個……院長……”

黃阿姨說:“先不要管院長,只說你自己願不願意?我付你的工錢和這裏一樣多。只要你願意了,剩下的事我來辦。”

絳香如在這裏待下去,馬上就會變成湯小希第二,她就說願意。黃阿姨很快就和院長談妥了,本來也沒有更多的手續,來去自由。絳香和湯小希告別。湯小希說:“你撿了一個油水大大的肥差。”

絳香不解,說:“油水在哪兒?”

湯小希說:“那個女人是個有錢人,出手大方。一個老人,能吃多少用多少呢?但家裏人不能不買。東西不是錢,是不能儲存的,所以她就只好讓你吃,容你用,你不就搖身一變,過上了貴族的日子嗎!你沒看我這些天雖說天天加班,但臉色越來越滋潤?就是把病人的水果和牛奶都吃了。你記住,幹我們這行的,不怕病人垂危,就怕病人能吃能喝,那就沒咱們什麽油水了。”說著,把一個半尺長的香蕉遞給絳香,說:“吃吧吃吧,進口的,菲律賓的。我給你送行。”

絳香說:“不吃。謝謝你。”

湯小希說:“是心裏悲痛舍不得我吧?吃吧,化悲痛為飯量。”

絳香說:“也不是。”

湯小希說:“我早就看出你這個人不仗義了。一點階級感情都沒有。”

絳香說:“反正咱們很快就要見面的,過幾天床位騰出來我就和老太太一道回來。”

湯小希說:“那你為什麽不吃呢?”

絳香回答:“在這樣的醫院裏,我吃不下東西。”

湯小希冷笑道:“你以為你是誰?金枝玉葉啊?這裏的東西不臟,臟的是你的思想。香蕉有皮,裏面又甜又軟。你不吃,你就是王八蛋。”

絳香接過了香蕉,但她還是不能理直氣壯地吃原本屬於病人的東西,就把臉轉向另一面,面對著墻壁,慢慢嚼著火箭一樣巨大但索然無味的香蕉,看著不知何年拍死一只蚊子留下的遺跡。

絳香和其他人打了招呼,和範院長再見,同黃阿姨到她家去。

黃阿姨乘車領著絳香一直往市中心走,最後進入一座高大的公寓。樓門緊閉,正當絳香搞不清這樓裏的人如何進出的時候,黃阿姨在一盤像電話號碼樣的機器上按了一串數字,大門霍然而開,絳香覺得好像進入了一個巨大的保險箱。黃阿姨領著絳香上到了九樓,這是本座樓房中的最高一層了。進得門來,復式結構,便又是一番天地,樓上樓下。

一位老奶奶聽到鑰匙響,走了過來。

“你好。你回來了。”老奶奶用虛弱的聲音說。屋裏並不冷,但她穿著厚厚的毛衣,圍著圍脖,她的話經過毛絨的吸附和過濾,細如遊絲。絳香有點奇怪,自己家的人,還說什麽“你好”。

“你好。”黃阿姨回答。簡簡單單的一問一答,就讓絳香感到這家人的不同尋常。

“我到臨終養老院為你把情況都問明了,是個四合院。”黃阿姨說。

“對。我討厭高高在上。”老奶奶的語氣微弱但是堅定。

“臨終關懷養老院的床位很緊,我為你找了一個護工過來,叫柴絳香。先互相熟悉一下情況,過一段時間那邊空出了位置,你就可以搬過去了。”黃阿姨說,簡明扼要。

“好,這樣處理很好。我和絳香會盡快彼此了解,相互熟悉起來。現在,你可以放心回法國了。”老奶奶說。

賀頓在一旁聽得膽戰心驚。這哪像是一家人啊,簡直像兩個列車員在交接工作。蓮藕般的黃阿姨,就是這個舊綾羅一樣的老奶奶培養出來的?單聽她講話的利落勁兒,絕想不到她發白齒搖不堪一擊。

哦,110!在特殊的情況下,事關生命安全——心理師所有的保密原則,都讓位於生命第一的黃金法則。賀頓現在唯一方案就是,桑珊再不改悔,她只有報警。

然而,真的再無挽回的余地了嗎?

李芝明準時出現。

上一次結束時,賀頓將李芝明的破碎之心如古瓷般細致地包紮起來,讓她先回家休息,以後再來。至於追悼會,賀頓的意見是暫緩召開。當然,大主意要李芝明自己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