該說出真相的時候沉默,是一種卑鄙

尋常男子,碰到老婆偷人這種事,不當場白刀子進紅刀子出,廝打到頭破血流,那就是孬種。柏萬福卻什麽也沒說,轉身離開了飯店。在等候的那段時間裏,他想了很多。他知道賀頓從來沒有愛過自己,宛若寒冰。原本他想用胸膛去捂,用手心摩挲,將冰核化為潺潺溪流,不想縱你千般打造,萬般溫存,她還是自成一體我行我素。他曾退後一步想:賀頓不是個風流成性的女人,雖然對自己沒有激情,對別的男人也是視而不見淡然如水,索性不再強求隨她去了。卻不料在一派淡然之下,竟是早生異心。

極度的震驚和失望讓柏萬福失去了反擊的能力,眼睜睜地看著這對淫亂男女,仿佛被施了定身法,什麽也說不出來。

俗話說,蔫人出豹子。柏萬福是個蔫人,可惜沒有變成豹子,而是變成了一只兔子。一夜未睡,兩眼熬得通紅。從此他晚上就躺在診所的弗洛伊德榻上,一大早就離開,漫無目的地狂走。這種時刻,首先是脫離接觸為妥。診所的個案都是提前預約好的,只要不是天塌地陷戰爭爆發,就要照舊。真不知賀頓如何應付這樣的工作量,但柏萬福管不了那麽許多了,如今,他一腦門子轉的都是:他是誰?他和她認識多久了?他們今後會怎樣?

每個問題都似一柄鋼叉,刺穿了柏萬福的心臟,在火上慢慢炙烤。好在今天的柏萬福已受過心理訓練了,不能像一般的凡夫俗子那樣處理奸情。他不斷地對自己說:要冷靜,先把事情搞清楚,再做決定。

很費了一些周折,打聽到了錢開逸的身份和住址電話。當然了,最直截了當的方法,就是要賀頓提供這些情報。作為有過失的一方,賀頓應該坦白交代。柏萬福判定若是自己問詢,賀頓也會原原本本地告知。但是,不。柏萬福懷著一種自虐般的痛楚,親自搜集有關信息。心理師的課程給了柏萬福莫大的幫助,在某種程度上像偵探一樣訓練了思維和邏輯。隨著有關錢開逸的資料越來越周全,柏萬福的應對方案也出來了。

約見錢開逸。

“你是誰?”電話撥通之後,錢開逸發問。

“我是柏萬福。”柏萬福義正辭嚴地說。

錢開逸迅速搜索了自己的記憶,確信認識的人裏面沒有這個名字。就客氣地反問:“對不起,我還是想不起您是誰。可以多提供一些信息嗎?”

柏萬福深深地悲哀了。他知道在妻子和她的情人談話中,賀頓從來沒有提起過他的名字,就好似他完全不存在一樣。柏萬福強壓著憤慨感傷,說:“你應該知道我是誰。那天,在522房間門口,我們見過面。”

“哦喔……原來是你。我知道,我們還會見面的。”錢開逸慌亂了一刹那,很快鎮定下來。該來的一定要來,索性早點來。

“請到那天你們喝茶的那家飯店。就在那張桌子上。”柏萬福說完就放下了電話。在他一生中,從來沒有這樣斬釘截鐵過,屈辱可以化為勇氣。

錢開逸本想說那個地方恐怕不合適吧?又一想,到自己單位或是賀頓那邊更不合適。若是柏萬福提議到荒郊野外,他還不敢去呢!柏萬福以前工人出身,自己乃一介書生,不是勞動人民的對手。再說自己也沒有普希金那樣的勇氣,不敢舉起手槍。別說不知道哪裏能搞到槍,就是為了自身這條好嗓子流芳百世,也不能貿然送死。在規定時間,錢開逸只好乖乖赴約,坐在他和賀頓曾經促膝談心的地方,和賀頓的老公短兵相接,感覺森然。又一想,這樣的場合也好,燈紅酒綠,想來不能拳打腳踢刀兵相見。

錢開逸從來沒有正面見過柏萬福,那天慌亂之中,也來不及細細端詳。今天一見之下,可能是自己理短,反倒覺得身穿一身證券藍制服的柏萬福,血性與肅穆交織臉上,端坐的時候也是一表人才。

柏萬福說:“說說吧。”

錢開逸說:“是你叫我來的,該你先說。”

柏萬福說:“就說說你們如何認識的。你為什麽要當第三者?”

這是一個尷尬的問題,錢開逸完全可以拒絕。但是,錢開逸欣然接受。因為,那些鏡頭在他腦海中曾經慢放過千百遍,他早就想一吐為快。但是向誰描述?賀頓和他同是當事人,沒有再說之必要。向別人說,毀了自己的清譽。柏萬福是一個最不適宜的聽眾,但人家打上門來自動請聽,對一個以說話為職業的主播來說,錢開逸不會退縮。

他目不斜視地說:“在應該說出真相的時刻保持沉默,是一種卑鄙。告訴你,我不是第三者。你才是第三者。”

柏萬福迸出一個字:“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