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成事在人

短暫的幾息之內,顧清霜幾番掙紮,眼睛始終死盯著地上的剪刀。饒是那宦官毫不松力,她掙也掙不開,一心求死的意味也已表達分明。

蕭致支著額頭,沉默了許久才開口:“昨晚是朕……是朕喝多了。”

此語既出,顧清霜徹底心安。

她做出求死的樣子,無非是為不引起他疑心。可擺在他面前的,還有天子聖譽與佛門清規,若他視大局重於人命,真由著她自我了斷也未可知。

好在她賭對了。她賭今上雖政治清明卻是個情種,最懂憐香惜玉,見不得自己碰過的女人這樣去死。

她賭對了,他將錯處攬到了自己身上。現下,約莫是滿心的愧疚與自責。

房中安寂半晌,他頹然嘆息:“都退下。”

她的手被松開,可同一刹,地上的刀已被宮人拾走。宮人們如潮水般退去,留給他們一方安靜。

又過半晌,他下了床,一步步走向她。

她並不看他,委頓余地,兀自垂淚。

他走到她身邊,看著她的眼淚一滴滴濺到地上,看了良久,不知該說什麽。

終於,他說:“跟朕回宮。”

她霍然擡頭,眼中恨意迸發,唇角怒極反笑:“施主拿貧尼當什麽人了!”

“跟朕回宮。”他重復了一遍,有些失神,聲音變得更輕,也有更分明的愧意,“朕會照顧你。”

喉中噎了噎,他又問她:“你叫什麽名字?朕好下旨……”

這口吻,真誠懇切。

顧清霜不為所動,她不能這般輕易地進宮。輕易地進了宮,自己便是個玩物,過不了幾天就要被忘了。

她總要盡力多爭幾分。

她於是失聲啞笑,趔趄著站起來:“貧尼法號妙心……是這千福寺的女尼,一心侍奉佛祖。”

忽而一瞬,她似乎注意到不遠處的窗戶,雙眸一亮,就跌跌撞撞地行去。

他察覺到她的視線,伸手擋她,但被她狠狠推開。她幾步走到窗前,手指剛碰到窗框,身後冷言傳來:“你敢自盡,朕殺了妙然。”

她猛地回身,震驚不已,驚慌失措。

他走向她,那點剛逼出的冷漠一步步地消逝,在她面前停住的時候,目光已變得黯淡溫和:“昨夜之事,是朕之過。是朕喝得多了,不知怎麽就……”

他再說不下去,搖一搖頭:“妙心師父便是心中有恨,也不必將這過錯加在自己身上。想繼續侍奉佛祖……也可,朕不逼你,會著人多加照料。”

她冷笑出喉:“舉頭三尺有神明。”

“朕會誠心悔過,但求佛祖不要怪你。”

他一字一句說得誠懇之至,比她預料中更有擔當一些。

顧清霜緊咬下唇,泫然欲滴的模樣。又暗添了兩分力,遂被痛感激得鼻中一酸,眼眶泛紅。

她盈盈擡起臉:“施主說得好聽。可縱使舉頭三尺有神明尚可以誠心悔過求得寬宥,眾口悠悠之間,貧尼又如何苟活?”

他篤然承諾:“禦前宮人自有分寸,不敢胡言一字。”

顧清霜的呼吸至此才平穩下來幾分,眸中恨意也淡去,咬一咬牙,又問:“那貧尼不去尋死,施主日後也莫要再攪擾貧尼,可以麽?”

“自然。”他連忙應下。

她抿唇,走向床榻,一言不發地拿起海青來穿。不再尋死,但眼中的低落半分未淡。

他始終看著她,眼中的愧疚逐漸化為不舍。幾次想說些什麽,又終是無顏開口。

她任由他在沉默中將愧悔釀得更加濃郁,穿好衣裳,告退的決絕。他沒有出言挽留,但下意識地提步,將她送到了門口。外頭的過道並未生炭,門開的刹那冷氣撲入,他才倏然意識到自己只穿著一襲中衣,只好止步。

顧清霜頭也不回地下了樓,聽到他沉聲而喚:“袁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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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後的一方小院裏,宮人都被遣得遠遠的。正屋裏,兩名宮妃模樣的女子一坐於主位、一坐於側旁。

側旁那個正啼哭不止,妝花了一臉,雙眼也已紅了:“婉嬪娘子這不是害人……若知道妙心也在,臣妾無論如何也不敢送酒過去……”

婉嬪柔和看她一眼,仍是那副與封號相符的柔順模樣:“我也是不知妙心在那裏,一心想著你已有三兩個月不曾面聖,才為你打算了。”

頓了一頓,又溫言勸說:“但你也不必怕,聖上賢名,知道孤男寡女同處樓中,多半就不會飲酒;便是飲了,也未必就會出事。”

方淑人哭得更加厲害:“妙心一夜未離靜緣閣,娘子還能說得出這些……”

婉嬪的臉色略微變得僵硬了些,幹笑了笑:“縱使真出了事,也怪不到你頭上啊。你只是好心送酒,喝那是皇上願意喝的。酒後願意召幸誰,也是他自己的事,與你何幹?”

方淑人怔了怔:“……當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