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酒後情迷

那宦侍不禁一愣,略作遲疑,約是覺得不必多管閑事,便走過來,將酒與托盤一道擱在了顧清霜手邊的小桌上。

顧清霜看看他已凍得泛紅的手,慈悲為懷道:“雪夜天寒。貧尼剛下山取了炭,來時放在了樓下。施主不妨下去取些,再同他們借個手爐,拿著回去吧。”

那宦侍拱手作揖為謝:“多謝師父。”

顧清霜不再多言,那宦侍就退了下去。她很快就聽到幾句隱隱約約地對話,那宦侍依她所言與禦前宮人借了手爐離開。

她緩緩地又將余下的半盞茶喝了,擡手碰一碰案上的酒罐,已是半涼了。

她偏頭想了想:“樓上可有爐子麽?”

身邊的宦侍滯了滯,不解其意,如實回話:“只有一方小爐,可聞些茶水。”

顧清霜點點頭,起身端起托盤便提步走向樓梯。那宦侍趕忙跟上:“妙心師父……”

“施主不必跟著。”她回眸莞爾,“這天著實是冷,我上去勸皇上兩句,很快就下來了。”

說罷她不再等他反應,徑自石階而上。那宦侍終是沒跟著她,她就猜樓上該是也沒留旁的宮人侍奉才是,真是合適得很。

登上最後一層台階,再走兩步,房門就已在眼前。顧清霜沒有叩門,直接推門進去,房門“吱呀”聲剛響,眼前怒語已至:“出去!”

話剛出,他擡頭,看清門口的人,嗓中微噎。

“妙心師父。”皇帝強自緩和神情,舒了口氣,“師父有事?”

門口的人亭亭而立,直視著他:“貧尼聽聞有人為皇上送了熱酒暖身。”

他不由鎖眉:“師父是出家人,清規戒律理應清楚。”

顧清霜淡淡垂眸,不急著答話,先回身闔好了門。而後她提步上前,直至走到他身側,將托盤放在書案上。

溫酒的小爐就在兩步開外的地上,爐邊有隨時可用的銅壺。她拿起酒罐,背過身,自顧自將酒倒進銅壺,這才開口:“清規戒律是為救蒼生,不是拿來害人的。”

說罷,素手已將銅壺拎起,放在小爐上溫了起來。

她站起來,轉回身,淡泊地立在他面前:“若逢天災,民間寺院皆會敞開寺門,接納災民。倘使災民中有孕婦,為保孕婦平安,寺院破戒殺雞宰牛為孕婦補身也是常事。施主覺得,這是善是惡?”

他似有些不耐,口吻不鹹不淡:“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自是大善。”

顧清霜點點頭:“今日天寒,貧尼適才從外面進來,只覺凍得五臟俱冷。這樣寒氣侵體,回去恐難免大病一場。”

她說著回頭瞧了瞧,手懸在銅壺上方試了下酒溫,見還不太熱,才又繼續道:“可施主乃是天子,舉國大事都等施主決斷。一場大病,總不免要免朝三五日,這三五日裏貽誤政務,指不準就有人命牽涉其中——那施主覺得,飲上幾口熱酒,免去一場大病,雖破了佛門戒律,但是善是惡?”

還沒說完,他已支著額頭,拇指揉起了太陽穴,眉頭蹙得更深。

安靜片刻,卻氣笑了:“你這尼姑,話也太多。”

她似有一瞬的局促,臉頰泛紅起來:“貧尼既入千福寺,逢年過節辦的便是為國祈福的大事,自沒有眼見一國之君有患病之危卻坐視不理的道理,今日之事換做寺中旁人同樣要勸。施主不必嫌煩,待這酒溫好,貧尼就告退了。”

他輕嗤一聲,低頭繼續讀書,懶得理她的模樣。顧清霜擡眸看看,卻見他唇角勾著一弧笑,已不是方才那心情不爽的樣子,顯得清雋瀟灑。

她又等了等,待酒熱到恰適合入口的溫度,便將銅壺拎了起來。又去窗邊的矮櫃上取了只幹凈的白瓷盞,斟出一盞擱到他手邊。

她立掌欠身:“施主趁熱多飲兩盞,驅盡寒氣才好。貧尼告退。”

言畢,她的心跳快起來,一壁眼觀鼻、鼻觀心地往外退著,一壁不自覺地銀牙咬緊,等著他的反應。

蕭致就著盞沿抿了一口,溫酒入喉,暖流竄得通體一暖。

繼而擡眸:“師父不妨也飲上一盞。”

顧清霜心弦驟松,然秀眉鎖起,抵觸書於面上:“貧尼是出家人,飲酒之事還是……”

“‘清規戒律是為拯救蒼生,不是拿來害人的’。”他口吻悠然,頗帶調侃。

又飲一口,他輕聲嘖嘴:“‘凍得五臟俱冷,回去恐難免大病一場’。適逢年關,師父縱無大事可耽誤,於宮裏而言也不吉利。”

這話很不好聽,但並不虛。

年節生病,於宮中而言的確不吉利。嬪妃與宮人此時若是病了,大多都會拖著不提,熬過正月十五再傳太醫。

蕭致言罷,不著痕跡地掃了她一眼。眼見面前的小尼姑被堵得辯無可辯,臉上一陣紅一陣白,心底莫名掀起一股笑。

這笑很快浮至眉間,直達眼底。他睇著她的局促,擡手指向窗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