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6章 奉劍閣

桃花殿內, 姜太後面容凝重,面朝一池秋水,水邊有小樓閣,上面供奉著姜家世代相傳的、姜昭生前所傳的那柄寶劍“天月”。

姜太後將天月劍取了下來, 輕輕抽出劍身, 那泓寒光倒映著她蒼老的面容。

“叫恒兒過來麽?”界圭在姜太後身側道。

姜太後淡淡道:“才回來,讓他歇會兒罷。他就像他爹, 為這個國家心力交瘁。”

界圭說:“他還是知道了, 千算萬算,算不到他會突然在今日察覺。”

姜太後說:“他遲早會知道的, 今日姜恒所言,雖未提及瑯兒, 但話裏話外, 無法不讓人想到他。”

界圭:“但他當下沒有證據, 也僅僅是揣測。”

姜太後嘆道:“一國之君, 要殺一個孩子, 需要什麽證據?我老了, 拿不起劍了,哪怕拿得起劍, 我又怎麽下得了手?當年的事,知情人還有誰?”

“除卻林胡那孩子,沒有了。”界圭說。

“烏洛侯家的人還活著?”姜太後說。

界圭說:“我試著殺過他了, 沒殺成,被恒兒攔下了。大薩滿為王後接生之時, 帶了他進宮, 那時他年紀尚小, 不一定就記得。”

姜太後道:“他不會在宮中動這個手, 去罷,好好守著他。”

界圭抱拳,躬身離開。姜太後歸劍入鞘,那一聲響亮金鐵交鳴,驚起滿林鳥雀。

太子瀧覺得今天的父親情況有些不對,卻又說不上問題出在哪兒。按理說姜恒在議政會上所提,已不僅僅是用“不留情面”來形容。這些話,已有太多年沒人敢朝他的父親說了。

但姜恒可以,他不僅有這個膽子,還有最重要的身份,他是耿淵名義上的嫡長子,耿家與大雍的關系、對汁家的忠心無人能提出質疑。他必須望著大雍強盛起來,否則他無處可去,姜恒既不可能與南方四國勾結,更不會有私心。

何況,姜恒還是他們的表親,他不受私心左右,沒有利益,更沒有立場。他的言語雖鋒利,太子瀧卻覺得,他說得對,而且父親一定會接受的。

當年管魏也這麽說過,隨著士大夫家族的鬥爭日益激烈,這種話已經鮮少有人敢說了。一年春秋兩次的東宮議政中,讀書人為太子帶來了雍國各地的消息,直批弊病的勁頭,不比姜恒少。

但最後太子瀧都選擇了柔化的辦法,將許多事有選擇性地匯報到了父親那裏,這也就導致許多問題難以得到解決。

當然,這麽做,也保住了提出異見的人的性命。

他清楚要治理一個國家,是很不容易的事,父王也很累。而曾嶸更暗中提醒過他,大雍的未來在他的手中,遲早有一天,他將去直面這些問題,並一一予以解決,許多話現在說,汁琮聽不進去,何不留待以後親手去做?

耐心是一劑良藥,他需要學會等待。

姜恒則推動了這一切的提前到來,也讓太子瀧真切地感受到,民間的問題,他已不能再等下去了。

姜恒今天的話,很是鼓舞了太子瀧一番,自打被立為儲君後,責任心使然,他便很想為這個國家做些事。奈何他在汁琮眼裏總是個長不大的孩子。這也是為什麽去年的出關一戰,讓他竭盡了全力。

就在這天,他終於意識到,在許多事情上,自己還差得很遠,無論是面對父親驟然遇刺時的慌亂,還是在議政上面對姜恒發出的質問,都令他不得不承認,他還沒有準備好成為雍王,哪怕許多時候,他覺得自己已等待很久了。

他決定去看看姜恒,收起一直以來對這小子的輕視之心,努力告訴自己,姜恒也是他的表弟,與耿曙一樣,都是他的手足,他不該吃醋才是。

太子瀧花了足足一整天,看姜恒寫的冊子,看得頭暈眼花。

太子瀧走到浴室前,看見界圭在外守著,便做了個“噓”的動作,聽見裏頭傳來耿曙與姜恒的對話。

“他得給你官職,”耿曙說,“否則太不像樣了。”

“他早就想好了,”姜恒說,“一定是太史官,再沒有別的可能。”

“你也太著急了,”耿曙說,“父王今天一定生氣了。”

“必須在今天。”姜恒答道,“你知道為什麽嗎?因為只有在今天,才不會有人懷疑我,先與朝中大臣們串過口供、對過說法。更不會是任何一方的意圖,我連太子的面都沒見著,自然就不會是東宮的授意……”

姜恒一旦在落雁休息幾天,再要求召開議政,事情就會變得更復雜起來,這幾天裏,他將與不同的人談話,哪怕不受人收買,態度也會多少被影響。

“我也以為你會先歇息些時候。”太子瀧站在浴室外說道,“但是這樣很好,恒兒,你說出了我不敢說的話。”

內裏嘩啦水響,姜恒連忙站起身,耿曙也正在裏頭泡著,兩人正低聲說話,沒想到太子瀧竟是先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