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紫金牒
三天後, 姜恒睡醒時,發現床頭疊放著羅宣下山去取回來的冬衣。
這天正是下元節,傍晚時分, 姜恒到得高台上, 只見羅宣在點一盞紙燈, 點亮以後,紙燈搖搖晃晃, 被風送了出去。
“下元節了,”姜恒說,“你在給項師伯放燈嗎?”
羅宣與姜恒都換上了新衣裳, 羅宣回頭看了姜恒一眼, 問:“要給你哥也放一盞麽?”
姜恒問:“可以嗎?”
“那裏有紙, ”羅宣說, “自己做一盞罷。”
姜恒答道:“我不會。”
羅宣只得教他,兩人坐到側欄前,湊在一起糊紙燈。
“什麽都不會, ”羅宣說,“蠢貨。”
“是啊。”姜恒有點難過地說,看羅宣靈巧的手指, 將竹篾穿在一起,做出一個燈來。入夜時, 羅宣點燈,姜恒提著,兩人放走了第二盞燈。
“回去罷, ”羅宣說, “天冷了,不要哭。真想哭的話, 別出聲,煩。”
姜恒一想到耿曙,便難過起來,明白羅宣亦是在笨拙地安慰他,只得忍著淚。回首往事,不知不覺,已十個月過去了,許多事就像一場夢,仿佛哪一天醒來,這一切都沒有發生,他們依舊在洛陽的王宮中。
羅宣擡起一手,在姜恒肩上拍了拍,姜恒終於再忍不住,嗚咽起來,望向遠方,那盞遠遠飄向燦爛星河的紙燈。
雍都,落雁城。
下元節滿城燈火,城外沙洲處,河畔站滿了悼念亡人的雍國百姓。
人們將浮燈放在水上,燈火順流而下,意為懷念已故親人。亦有人將飛燈放往天際,意為尋找在南征之戰中,下落不明的家人。
已故之人燈浮水面,生死未知之人,則燈火在天,照亮了兩道回家的路。
太子瀧與耿曙站在河畔,耿曙提著飛燈,太子瀧晃亮了火折,點燃了燈。
太子瀧說:“恒兒如果看見這盞燈,就會回來了。”
耿曙沒有說話,沉默地看著這五光十色之景,璀璨的燈火從風戎人的神山巨擎綿延而來,河流淌出風海,延向黑暗的遠方,猶如那條傳說裏分開了生與死的滔滔河流“忘川”。
界圭雙膝跪在下遊岸邊,捧著兩盞燈,遠遠的,耿曙只看見了其中一盞,寫著“炆”字。
界圭將它們小心地放在河面上。
耿曙轉過頭,也放開了手裏的飛燈,燈上寫著“恒”字。
燈慢慢地升上天空,很快融入在漫天的星火之中,匯入了銀河般從天到地,再從地到天的光流。
耿曙轉身,沉默地走著,走向被下元節的燈火所點綴的雍都。
太子瀧緊跟其後,及至兩人翻身上馬,朝著雍都馳去。
天氣愈發涼了下來,下元節的第二天,汁琮帶領王族來到宗廟前,祭祀列祖列宗,將耿曙納入王室。
從今往後,耿曙就是雍國的王子了。
宗廟裏,除卻多了耿曙的紫金牒,汁琮又加印了一枚,上書“耿恒”二字,供奉在列位先王的紫金牒前。耿曙看了一眼,上一代人中,依次是汁瑯、汁琮、汁綾三兄妹。而汁瑯的名牌一側,則是“姜晴”。汁瑯與姜晴名字之下,又有一塊牌,上書“汁炆”。
那是汁瑯的遺腹子,據說也夭折了,卻從未聽宮中人提起過。
“當年我們與你父親情同手足,”汁琮離開宗廟前,又朝耿曙說,“從今往後,你與恒兒,就是我兒,雍國仍會將尋找恒兒的下落作為第一要務。但我兒,聚散離別,都是天定,就像天際的白雲一般,你不可悲痛過甚,一切俱是未知。”
耿曙點了點頭,也改了稱呼,說:“是,父王。”
雍都入冬,北方大地再次下起了小雪。
落雁城皇宮中,太子瀧比耿曙小了一歲,時年十四,每天被太傅摁在宮裏讀書。汁琮雖然疼愛這親生兒,管教也甚嚴厲,起初讓耿曙陪著太子瀧念書,卻意外地發現,落雁城中,汁氏所藏兵書,耿曙竟是全讀過了。
“何處讀的?”這對汁琮而言,簡直是意外之喜,“你認識字?”
“恒兒教我的。”耿曙在兵室內以長杆推動沙盤上的兵員,演練包圍落雁城,汁琮的士兵全被困在了城內,輸了。
太子瀧登時驚呼一聲,望向耿曙眼中,充滿了崇拜。
“好。”汁琮想起來了,先前耿曙與姜恒,確實在王都待了好些年頭。
耿曙說:“王都的藏卷都被燒光了,空了我默摹一份罷。”
“好!太好了!”汁琮被義子打敗,不僅沒有半點惱羞成怒,反而催促耿曙,讓他快點寫出來。
這年冬季,耿曙便與太子瀧對坐,耿曙摹兵略,太子瀧讀諸子百家。
太子瀧不似姜恒般聰明,更沒有過目不忘的本事,到得十三四歲上學的,都是姜恒七歲時便熟記的文章。但哪怕如此,仍得到了太傅贊不絕口的誇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