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人皮面

翌日, 鬼先生端坐殿前,羅宣搬來一張案幾,放在殿內地上, 姜恒忐忑入座, 羅宣拿來硯、紙, 要為他磨墨。

“不作文章,”鬼先生淡淡道, “文章都是虛的,先生問,你答即可。”

姜恒收攝心神, 不免緊張, 點了點頭。羅宣正要離開, 鬼先生卻道:“你坐罷, 不必避開。”

姜恒深吸一口氣,只聽鬼先生撥了兩下琴,叮咚聲中, 問道:“當今天下五國,你覺得哪一國的國君,堪可扶持, 結束這大爭之世?”

姜恒萬萬沒想到,鬼先生竟是上來就問了這麽一個令他無法推托的問題。

“想清楚了。”鬼先生又朝姜恒一揚眉。

姜恒轉頭, 看羅宣,鬼先生又哭笑不得:“羅宣,你怎麽教徒弟的, 這等時候, 還要朝師父求助?”

羅宣眼神裏卻帶著笑意,只是沒有分辯。

姜恒忙道:“不, 不是,先生,我只是習慣了……嗯。”

羅宣沒有生氣,反而認真道:“按你所想的答就行。”

殿內靜了一會兒,姜恒答道:“我覺得是鄭國。”

鬼先生點了點頭,看不出表情是贊許,抑或思考。

“代國武王剛愎自用,十三年前琴鳴天下,代國丞相公子勝死於大梁後,武王脾氣更為暴戾,難堪重任。”姜恒解釋道,“其四子或脾性沖動,或畏懼武王威權,唯唯諾諾,繼承者無人,與郢國相爭多年,雖得巴地,卻疏於治理,壓榨百姓,乃至國內怨聲載道。”

鬼先生撥弄一下琴弦,示意他繼續說。

接著,姜恒開始分析代國朝廷兵力,乃是武人朝廷,又細數代國以上數代,蜀人發家之史,緊接著話鋒一轉,沉聲道:“至於與其接壤的郢國,郢王自高自大,目中無人……”

夕陽西沉,從代開始,到郢、再到梁,提及梁國時,姜恒特地說了安陽那場血案後,造成的十三年影響。

“梁國則在耿淵手下遭受重創,他們需要時間,恢復元氣。”姜恒說,“這十三年來,梁始終非常小心,但依舊忍不住參加了五年前的王都一戰,這一戰,讓梁國好不容易緩過來的局勢,又前功盡棄。”

“鄭國毗鄰東海,乃中原要地,狹長古道直鄰玉璧關,鄭人海運、農耕千年,其地富庶,鄭王雖已垂老,年輕時卻支持全國變法,如今是關內四國中,最有朝氣的國家。”

“太子靈在五國中,俱有極高的評價。”姜恒又說,“鄭國始終有種急迫感,他們必須守住咽喉要地,否則一旦雍國南來,首當其沖淪陷之國,就是他們。”

鬼先生“嗯”了聲,再撥幾下琴弦。

“但歸根到底,”姜恒嘆了口氣,說,“不過都是矮個裏拔高個罷了。”

“你也知道。”羅宣冷冷道,終於說了第一句話。

這四年裏,姜恒也常常與師父羅宣討論,說來說去,誰能成為新王,統領整個天下呢?放眼神州,沒有任何一國的國君適合,說了這麽多,不過排除了更不合適的,留下一個相對沒那麽不合適的。

鬼先生道:“姜恒,我聽你一句不提雍國,就半點也不在乎麽?”

姜恒答道:“汁瑯若還在世,也許有希望。但如今雍國王室剩下汁琮,他若入關,將是中原百姓的災難,若讓他來當天子,將是天下的災難。”

姜恒半點不避諱,又道:“若我爹還在世時,汁瑯就已死了,那麽我想,以汁琮的情分,是勸服不了他,在會盟上行刺的。”

鬼先生又道:“如今我還想再問一句,天下第一刺客耿淵,當年所作所為,對麽?”

“現在的回答,依舊還是那句話,先生,我不知道。”姜恒眼裏帶著少許迷茫,擡頭答道,“但我知道,若我是他,我不會這麽做。”

鬼先生於是點了點頭。

“明天問你第二個問題,去罷。”鬼先生道。

是夜,姜恒與羅宣在院子裏春風下,捧著食盒吃晚飯。

羅宣做得一手好菜,照顧姜恒正是長身體的時候,魚腹魚身都給了他,自己用筷子靈巧地拆魚頭。

“師父。”姜恒有點忐忑,不知今天功課考校,是否丟了羅宣的人。

“還行吧。”羅宣與姜恒陪伴日久,姜恒稍動一動嘴,便知道他想說什麽,“你比我想得清楚。”

姜恒盤膝席地而坐,已是大人了,羅宣端詳他,像是想從成人的姜恒臉上,找到一點往昔他初到海閣時的稚氣與笑語,但姜恒已不再像小時候一般,凡事都先問他的意思,再作決定了。

“先生會派我下山麽?”姜恒說。

羅宣:“先生不讓你下山,你就不去了?”

姜恒心裏清楚得很,為什麽收他為徒,令他學習諸子百家之學,哪怕縱橫之道,鬼先生考校之言,學以致用,定有讓他入世的一天。

這一天就在眼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