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百家書(第2/4頁)

耿曙已認了不少字,知道絲帛上的數字——黑劍心訣。

“娘,”姜恒惴惴道,“家裏的書快讀完了,剩申不害的這卷。”

昭夫人轉身,東西架上滿滿的書與文章,距離姜恒生辰,還有一個月。從六歲到九歲差一月,姜恒讀完了百家之學,共一千一百零二篇。每月六篇文章,共作了兩百余篇文章。

昭夫人冷笑道:“瞧你能耐的,架子下的箱子打開。”

姜恒打開了昭夫人所言的箱子,裏頭空空如也,便讓昭夫人看。

昭夫人一時竟無言以對,怔怔看著姜恒。

姜恒自己也有點苦惱,三年來他已習慣了有讀不完的書,就像每日吃飯睡覺般自然,現在讀完了,又要上哪兒找新的去?

昭夫人說:“儒家孔仲尼《論語》起,諸子百家,全部從頭到尾默謄一遍。”

“哦。”姜恒撓撓頭,拿著最後一卷書,“不從《詩》開始麽?”

“靡靡之音,”昭夫人淡然道,“詩三百讀了又有何用?擅精樂藝,不過也是給人當走狗的睜眼瞎罷了。”言畢再瞥耿曙,沉默不語。

院內一陣靜謐,秋風卷起,耿曙拄著劍,低頭讀那絲帛上的字。

忽然,昭夫人在秋風裏很輕很輕地嘆了口氣。

耿曙還以為自己聽錯了,擡頭看昭夫人時,昭夫人不易察覺地搖了搖頭,兩人目光相對時,昭夫人眼中竟是帶著憐憫之意。

“為什麽?”昭夫人眉頭微蹙,那不解神色仿佛在看耿曙,又仿佛透過他,在看另一個從未離開的人,低低地說,“學這劍法,究竟又是為了什麽?”

耿曙張了張嘴,沒有回答,昭夫人卻已轉身走了。

深秋時節,滿院落葉,耿曙的劍法已顯得飄逸靈動,一柄二十斤的木劍在他手中,被使得如同樹枝般,揮、挑、點、掃,隨心而動。

“楚之南有冥靈者,以五百歲為春,五百歲為秋……”姜恒無聊地默寫著,已經會背的東西,還要再默寫一次,簡直味同嚼蠟。

“上古有大椿者,以八千歲為春,八千歲為秋。”耿曙收劍而立,望向書房裏,答道。

“連你都會背了。”姜恒哭笑不得道。

“我來寫。”耿曙很喜歡寫字,只是沒多少機會。姜恒則接過劍,揮了兩下,頗有點站不穩,耿曙與他交換,說:“你就練昨天那一套,劈、刺、撩三招。”

“你怎麽學得這麽快?”姜恒雖不諳武道,卻也能感覺到耿曙的武術進境簡直飛快,這才過了半年,一手劍法已使得似模似樣。

耿曙說:“娘從前就教過我,只是許多東西不大懂,學了就學了,囫圇吞棗。”

“囫圇吞棗,這個成語用得很好。”姜恒扛著劍,試練耿曙教他的三式,耿曙來來去去,只教了他這三招,姜恒雖覺無聊,卻發現這三招要練好了,似乎也挺不錯。

“你原本有副好根基,卻被耽誤了,”昭夫人冷冷道,“學了一身不三不四的未入流武藝,現在居然還挺得意,坐井觀天,當真愚蠢得可以。”

昭夫人不知何時出現在前院走廊中,耿曙與姜恒都未察覺,平日裏耿曙幾乎不與昭夫人交談,也從未讓她聽見自己與姜恒說話,昭夫人也不理會兩兄弟說什麽,這下被撞了個正著,耿曙便放下筆,退後,起身,不信任地盯著昭夫人。

姜恒趕緊放下劍,生怕昭夫人發怒。昭夫人卻意味深長地看了兒子一眼,又轉身而去,留下滿院秋風。姜恒一臉茫然,與耿曙對視。

當夜,姜恒剛睡著不久,榻畔耿曙卻搖了他幾下。

“快醒醒,”耿曙道,“有人來了。”

姜恒榻上未換冬被,連日陰雨,衛婆也沒等到曬被的好時候,深秋幾場雨下過便覺寒涼,他正縮成一團,被叫醒了,迷迷糊糊道:“什麽?”

“起來,”耿曙說,“你家來人了。”

姜恒揉揉眼,說:“好困,大半夜的,睡吧……”

姜恒拉著耿曙,要讓他上榻來睡,耿曙卻說:“你去聽聽客人說什麽,怕是有急事。”

昭夫人積威日漸,耿曙對她總有幾分畏懼之意,姜恒雖然也怕母親,但終究不似耿曙般隔了一層,平日裏要偷聽,被抓到了頂多也就是罵一頓。雖然半夜裏他對客人並無半點興趣,奈何耿曙又推又抱,讓他起來,他架不住只得偷偷出房門,赤腳溜到母親臥室前去。

“天下人只恨不得剝了我的皮制鼓,抽了恒兒的骨作錘,到那瞎子墳前去敲予他聽,”昭夫人的聲音從西廂臥房內傳出,依舊是那充滿嘲諷的語氣,“何曾又有人來憐恤我們孤兒寡母半分?”

“夫人言重,”男人的聲音道,“持劍在手,願做什麽就做什麽,先生教我們,歸根到底不過三個字‘我樂意’,與天下人又有什麽相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