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染血琴

這天姜恒只坐不住,在家裏走來走去,耿曙則照舊練劍。姜恒說:“咱們要搬家嗎?這就走了?她們究竟去了哪兒?怎麽也不留張字條?”

耿曙說:“在家等著。”

姜恒說:“咱們出去看看不?”

“別去,”耿曙皺眉道,“外頭亂得很,她們說不定過午就回來了。”

姜恒只得點頭。午間他心神不寧,沒等到母親回來,耿曙在灶台下生火,將午飯熱了,端過來兩人依舊吃,午飯後姜恒睡了會兒,再醒來時耿曙拿著筆和紙,說:“教我識字。”

“你全會了。”姜恒說。

“還有些不會。”耿曙指了一卷皮上的字。

姜恒說:“這是琴譜,不是字。”

耿曙一怔,說:“你會彈琴麽?”

姜恒大致知道些,卻沒怎麽彈過。耿曙又問:“家裏有琴麽?”

姜恒想起閣樓有一具,說:“我摸過一次,差點被娘打死了。”

“不打緊,”耿曙說,“我想學,我去找來。”

姜恒努力地從閣樓裏抽出滿是灰塵的琴,打了兩個噴嚏,耿曙爬上梯子,讓他下來,抽了琴一手扛肩上便下來了。

“這琴怎麽總也擦不幹凈?”姜恒說,“上頭好多黑的地方。”

“那是血。”耿曙看了眼,答道。

那琴已有些年頭了,血跡浸入了琴木之中,耿曙一眼就知道它的來歷——這是他父親生前抱著的琴,四年前琴鳴天下後,他以黑劍自盡,胸膛中噴出來的血液,染紅了這把古琴。

但他沒有朝姜恒解釋,摸了摸琴,就像觸碰當年的父親,只不知姜昭從何處得到了這把琴。

姜恒不會彈,簡單擦拭後,兩人對著琴譜,像彈棉花般嘣嘣嘣地拉扯幾下,姜恒哈哈大笑起來,耿曙卻對著琴譜,認真按弦。

“我幫你按,”姜恒說,“你彈。”

姜恒臥房裏傳出幾許琴聲,不片刻,耿曙仿佛無師自通般摸到了竅門,雖斷斷續續,卻帶著少許碧空孤曠的古意。

“你這不是會麽?”姜恒驚訝道。

“以前見爹彈過。”耿曙答道,“來,你看譜子,這是哪一根?”

姜恒與耿曙彈了一會兒,琴聲已不似彈棉花般難聽,按久了卻也手指頭發疼。天色漸漸地黑了下來,外頭又下起小雨,耿曙去熱了晚飯,兩人吃了。

“明天她們總該回來了吧,”姜恒說,“要不咱們就沒吃的了。”

“嗯。”耿曙用濕布擦好琴,搬到臥室櫃後,拿塊布蓋著,說,“睡罷,多半晚上就回來了。”

姜恒躺上床去,耿曙過來摸摸床鋪裏頭,天濕冷濕冷的,棉被還收在雜物房中,擱了一整年沒曬過也沒法用。

“冷不?”耿曙有點猶豫。

姜恒拉了拉耿曙的袖子,欲言又止,耿曙便關了門,躺上床去,與他睡在一起。過完夏天,耿曙已經十一歲了,姜恒也快滿九歲了。耿曙已像個小大人般,擡起手臂,讓姜恒枕著,抱著他,用身體溫暖了這濕冷的被窩。

“明天她們會回來的吧。”姜恒喃喃道。

“嗯,”耿曙答道,“會。”

姜恒起初有點怕,但枕在耿曙的懷裏,便安心了許多。雨聲淅淅瀝瀝,打在屋檐上,他朝耿曙那邊縮了縮,耿曙便轉過身來,似乎感覺到了他的惶恐與無助,抱緊了他,姜恒閉上雙眼,安心地睡了。

第二天,昭夫人與衛婆沒有回家。

姜恒找遍了每個房間,最後站在堂屋裏,說:“怎麽辦?”

耿曙剛練過劍,坐在門檻上擦劍,一臉不以為意,說:“等。”

姜恒說:“咱們吃什麽?”

耿曙起身,穿過回廊,姜恒一身單衣,緊跟在後頭,跟著耿曙進了廚房。耿曙先是翻找片刻,拖出米桶,找了米,再去倉庫裏,找到一塊臘肉,拿了個海碗,從腌菜缸裏撿出點小菜。

“多穿點,”耿曙朝外看,再看姜恒,“天冷,快下雪了,回房加衣服,聽話。”

耿曙推著姜恒回房,翻出一件貂裘襖子,讓姜恒換上,又找了鹿皮長褲給他穿,又發現一件毛氅,乃是入秋時便做好,留著冬天穿的。

“你呢?”姜恒說,“你穿這件罷,你也聽話。”

“我不冷。”耿曙向來不太怕冷,平日衣服都自己洗,一件藍袍、一件黑袍,外加兩套裏衣裏褲,穿了一年多,如今已顯小了。

姜恒說:“我給你找找,應當還有別的衣服。”

家裏大人不在,姜恒意識到,他倆得學會照顧自己,否則既要挨餓,又要受凍,於是開始翻箱倒櫃地找衣服。

“吃飯了。”耿曙煮了稀稀拉拉的米湯,筷子一撩,裏頭沒幾粒米,說,“水放多了。”

“這件是你的,”姜恒找到一套新的、疊在櫃子底的衣褲,說,“你看?”

“是你的。”耿曙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