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染血琴(第2/3頁)

“你的。”姜恒給自己比畫,明顯大了不止一截,給耿曙應當正合適。那身鹿皮襖、長褲貼身穿,外套羔皮裘,還有一雙狼皮靴子。

“是你的。”耿曙轉過身要走,姜恒說:“你試試?真是你的。”

耿曙說:“別爭了,你娘給你做衣服,總得做大點兒。”

姜恒提著那羔皮裘,給耿曙看,說:“這領子你記得麽?”

耿曙不說話了,摸了摸那領子,那領子曾是一襲毛圍,被滌洗幹凈,理順絨毛,內裏重新硝了一次,縫在羔裘上所制就。這毛圍姜恒記得,耿曙也記得,正是他來到姜家第一天,穿得汙臟的脖圍。

“所以一定是你的。”姜恒說,“這又是什麽?”

壓在櫃子最底下的,還有一張不知道什麽動物的皮,上面帶著紫黑色的痕跡,像是狐皮。

“別亂動,”耿曙說,“當心又挨罵。”

耿曙試了試新衣服,正合身,姜恒在旁探頭探腦地看,耿曙看著鏡子裏的他,說:“笑什麽?”

“真好看。”姜恒說。

姜恒從小到大就沒見過幾個人,但他真心覺得,耿曙就像《詩》裏所說的君子“如切如磋,如琢如磨”,白皙瘦削的面容,鼻梁如山,雙目像是星辰,兩道濃眉長開了,簡直美玉一般。

耿曙回頭看姜恒,順手摸了摸他的臉,牽起他的手,握得緊緊的,說:“走罷,吃早飯。”

兩兄弟穿暖和了,頓時驅逐掉了些許姜恒心裏的不安。飯後又開始下雨,耿曙抱來孫子兵法,生了小爐在姜恒臥室裏讀,姜恒吃了頓清湯般的粥,肚子已開始咕嚕嚕地叫。

“我再做個飯去,”耿曙說,“想吃什麽?”

“咱們晚上一起吃了罷,”姜恒說,“好多人一天也只吃兩頓,吃兩頓就不用總是做飯了。”

耿曙想了想,也有點餓了,說:“那,多喝點水罷。”

黃昏時,耿曙把臘肉切片,與米煮在一起,鍋底燒糊了,飯也有股淡淡的苦味,姜恒卻餓得不行了,吃了兩碗,耿曙則吃掉了大部分的飯焦。

入睡時,耿曙照舊與姜恒一起睡,姜恒可憐巴巴地說:“我又有點餓了。”

耿曙說:“我再給你做點?”

姜恒說:“還有米嗎?”

耿曙:“還有一石多。”

姜恒:“省著點吃吧。睡著就不餓了。”

第三天,家裏大人還是沒回來。

姜恒醒時,房中已打好了洗漱的熱水,姜恒跑到院裏頭,見耿曙站在高墻上朝遠處張望。

“哥!你在看什麽?”姜恒問。

“沒什麽!”耿曙穩穩站著,眺望遠方,城中一股燒火的焦氣,四處盡是煙霧彌漫,城外煙塵滾滾,滿是泥濘,巷外的水溝裏,鮮血在水裏漫開,風將哭聲遠遠地送了過來。

姜恒說:“我上去看看。”

耿曙說:“別上來,先吃飯罷,你餓了麽?我煮了雞蛋。”

“雞蛋!”姜恒已經餓得前心貼後背了。耿曙躍下,去廚房把盆子端出來,裏頭是十個白水煮蛋。

耿曙把廚房籃子裏剩下的蛋一次全煮了,倒了點醬油,剝開蛋殼,遞給姜恒,讓他蘸著吃。潔白鮮嫩的水煮蛋蘸點佐料,簡直是人間美味,姜恒連吃三個,耿曙道:“別噎著。”

姜恒好不容易咽下去,耿曙讓他喝茶,姜恒說:“中午……不,晚上吃什麽?”

耿曙又剝了幾個,讓姜恒先吃夠,自己才留了兩個,說:“我出門弄點吃的,家裏有錢麽?”

姜恒突然想起長這麽大,也不知道家中的錢放在何處,平時都是衛婆與母親管著。

兩兄弟翻箱倒櫃一番,在衛婆房間的箱子底發現了一袋鄭錢,應當是衛婆平日裏用來買菜的費用,金銀都收在母親房中。

“這是多少?”姜恒數來數去,只不知幣值,耿曙只看了一眼,便道:“夠了,在家等我。”

“我不!”姜恒堅持道,耿曙卻不容他跟,怒道:“聽話!”

那語氣中,已隱隱有了成熟的兄長威嚴。

耿曙見姜恒眉目難過,轉念想到這兩天裏,姜恒擔驚受怕,只是不說,想必也不好過,耐著性子說:“哥一定會回來,你別擔心,外頭人多,我怕顧不上你。”

姜恒也明白以墻頭所見,潯東城裏亂糟糟的,自己跟著出門,也是拖耿曙的後腿,只得勉強點頭。

耿曙揣了那兜錢,翻身過墻,徑自尋食去。

是日午時,姜恒獨自在家等著,有點害怕。

從前衛婆與母親也沒少出門將他獨自扔在家,可自打耿曙來了之後,他的人生就變得不一樣了。一年多來,他們每天形影不離,今日尚是第一次,耿曙沒有陪伴在他的身旁。

姜恒坐立不安,由此想到有些人既然來過,再走了,便無法當作從未出現過。

一如母親所言,故人一別無會日,繁花凋零終有時,是不是總有一天,連耿曙也會離開自己,抑或說,這個哥哥,只是他人生中的一名匆匆過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