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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他坐下來把復印件放在眼前後,他勸自己要有一個更樂觀的心態。真的,情況不可能再好了。普利姆羅斯聽到了一些傳言,他很擅長收集小道消息,不管是真的還是假的。一切都指向一個事實:警方的調查活動沒有任何進展,調查兇殺案只是例行公事。

他一邊思考,一邊將目光懶洋洋地停在這頁紙左上角的那個潦草的字跡上:liber……本來被警察占據的思維這時迅速轉向,一個小小的側身跨步,將解惑變成了一種令人愉快的行為。這些詞和手稿的其余部分相比,字體出現得更晚,是一種模糊難辨的草書。突然一切都解釋通了。那些困擾他的字母和縮略語不再混亂,奇跡般變得清晰起來——liber monacborum santi tumwulfi——《聖圖姆武夫修道士書》。

杜戈爾從來沒聽說過聖圖姆武夫這個人,這是一個好征兆。即便是在中世紀,也很少有教堂供奉一個籍籍無名的安格魯撒克遜聖人。他從書架上取下相關的參考書——諾爾斯和哈德科克的《中世紀英格蘭和威爾士的修道院》,然後核對了一下索引。只有一座修道院供奉了聖圖姆武夫,那是一座位於諾森伯蘭郡的小修道院,在諾曼人征服前修建的,是這個聖人的出生地;還有亨廷頓郡的羅辛頓大修道院,圖姆武夫在那裏做過神父,那也是他殉道的地方。

題詞一定是指向羅辛頓,杜戈爾想。這曾經是中世紀最大的基金會之一,和格拉斯頓伯裏[1]、貝裏聖埃德蒙茲[2]、伊利[3]同樣享有盛名。只有在這種地方,你才有可能找到保存這種高端手稿的圖書館。那不也是本篤會[4]的修道院嗎?在卡洛琳字體從法國引進,並在英國紮根的過程中,本篤會確實起了很重要的作用。

一時興起,杜戈爾想在古文書閱覽室門口的小目錄裏找找羅辛頓。今天他的運氣不錯——三年前, B.W.普特金把他交給阿拉巴馬州埃裏克厄靈格紀念大學的博士論文私自出版了,還把一份副本交給了倫敦大學圖書館。這篇論文的標題是:《羅辛頓聖圖姆武夫大修道院:它在中世紀的實際與假定內容之關鍵簡明參考目錄,及贊成與反對藏經樓存在之論據摘要》。

他把類別號草草記在手腕上,接著又在書架間徘徊,直到找到那個正確的位置。書就在那裏。這是一部徒有其表的作品,封皮是綠色人造革的,書脊上印著燙金的字。顯然,普特金博士對於自己在學術方面的貢獻評價很高。他飛快地翻了一遍論文,而後高興地發現奧古斯丁的手稿也列在裏面。歷經宗教改革,歷經羅辛頓升級為主教堂,它仍然保存在圖書館裏。

站在那裏,手裏拿著這本書,一陣折磨人的疲乏感如浪濤一般將他淹沒。圖書管理員真是一個危險的職業。哦,上帝,他想回家,他想手裏端著一杯茶,癱倒在扶手椅上。才三點鐘。也許可以把這本書帶走,在家裏工作效率也不低。普特金可以完美地解決手稿的出處問題,現在,只剩下翻譯文稿了。

出於某種深不可測的原因,書的封二上貼著一個“僅供參閱”的紅色標簽。杜戈爾迅速環顧四周,身後沒有人,其他三面有書架擋著。他輕車熟路地把書別在腰間,夾克可以遮蔽身後好事的眼睛。幸運的是,這本書比較薄;唯一直觀的效果是,書頂著脊柱時,他比平時看起來更挺拔。

他在地鐵入口處買了一份《標準報》。甘波的名字出現在第三頁上:大學講師遭黑社會謀殺。這些記者還沒有普利姆羅斯知道得多。

回到奇西克大街時,阿曼達正皺著眉頭不停地打字,煙灰缸裏堆著一摞用過的迪美斯修正液。

杜戈爾沏了一壺茶,而後靜下心來翻譯那份手稿。不到一個小時,他就把活兒幹完了。他多麽希望約見漢伯裏的時間是今天晚上,而不是明天。

第二天是星期四,杜戈爾昏昏沉沉地睡到中午,並且很清楚自己沒有起床的原因。阿曼達起來了,她出去購物,還得給他買咖啡。《泰晤士報》就放在床上。他飛快地翻頁,想要找到填字遊戲,卻在訃告欄裏看到了一個他認識的名字。

詹姆斯·愛德華·漢伯裏,於二月八日暴卒於倫敦。私人葬禮。

杜戈爾感到隔在他和一片金色未來之間的幕布落了下來。

他並沒有想辦法了解更多有關漢伯裏之死的消息。得寸進尺是愚蠢的行為。或許,漢伯裏的老板想要掩蓋自己的行徑;或許,漢伯裏的老仇人終於幹掉了他。杜戈爾反而清點了一下自己的福氣:漢伯裏給他的那兩百英鎊的定金,以及知道可以擺脫這樁危險交易所帶來的安慰。

他打算用這筆錢付清欠下的房租。阿曼達說服他先出去玩一個晚上。通常,他們會一直玩到第二天早上,然後在皇家咖啡館吃早餐。玩一圈下來,再用剩下的錢還債就沒什麽意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