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金刀李四海(上)(第6/9頁)

崔老道心想:大夥兒聽膩了我這套《精忠嶽飛傳》,我又不會說別的,活該掙不來錢,怪不得旁人。人家靠本事吃飯,憑能耐掙錢,如今還要請我吃飯,看意思是個外場人,正是求之不得,今天晚上不用挨餓了!

他心裏高興,臉上不能帶出來,架子還得端足了,別讓人小瞧了,就對光頭說:“仁兄所言差矣,你我都是走江湖吃開口飯的人,人不親藝還親呢!按說你遠道而來,到了天津衛的地面兒上,理應由貧道一盡地主之誼,擺桌置酒請你吃飯,怎好讓仁兄破費?可不怕你笑話,我這一整天一個大子兒沒掙,兜兒比臉還幹凈,如此說來,貧道可就卻之不恭了。”

光頭這一天掙了不少錢,可那得分跟誰比,跟大鋪眼兒的買賣比起來,不過是鳳毛麟角,所以太好的大飯莊子不敢進,再說也犯不上,就他們倆沒必要擺一桌酒席宴,便在南門口找了一家二葷鋪。二葷鋪是過去老百姓吃的小飯館,有的連字號都沒有。門面也沒有大的,頂多一明一暗兩間屋,和大飯莊子不一樣,大飯莊子是暗灶,吃飯的看不見做飯的,這兒是明灶,灶頭設在門口,飯座要往裏走。所謂“二葷”指的是頭蹄兒下水,過去有種說法“肉是一等葷,下水是二等葷”,肉賣得貴,下水卻便宜,進不起大飯莊子就上二葷鋪解饞。雖說簡簡單單家常便飯,但是哪家都有拿手的絕活兒,做得好了照樣客似雲來,踢破門檻子,正是“座上客常滿,鍋中肉不空”。賣的酒沒有好酒,大酒壇子打開了散著賣,倆大子兒打上滿滿當當一白瓷杯,能有個一兩半不到二兩,到這兒來上一盤熘肝尖一杯酒,既過了酒癮又解了饞,吃完再來一碗扣鹵爛肉面墊底、高湯臥果兒溜縫,總共用不了幾個錢。在老時年間,這樣的小飯館遍地皆有。

光頭和崔老道進了南門口這家二葷鋪,點了一盤羊頭肉、切了兩大碗雜碎、四個羊眼珠子,大份的爆肚兒多放香菜,澆上剛炸的辣椒油,一個人面前擺上一杯酒,燒餅、面條先不忙。光頭告訴崔老道:“道爺您可別客氣,敞開兒了吃敞開兒了喝,不夠咱再要。”兩個人一口酒一口肉,一邊吃一邊聊。崔老道本是個有名的大饞蟲,往常撂地說書掙的幾毛錢,還不夠一大家子人吃棒子面兒的,有日子沒見葷腥了,別看不是美酒佳肴、山珍海味,可都是實實在在的東西,對他來說,能吃上這些就不容易,一時間忘乎所以,顧不上吃相了,甩開腮幫子,撩開後槽牙,前一口還沒咽下去,後一口又往嘴裏塞,好懸沒噎死,趕緊喝酒往下順,那個沒出息勁兒咱就別提了。

崔老道明白吃人家的嘴短,說話愈發恭敬客氣:“這位老板,老道我這吃相讓您見笑了。實不相瞞,我平日裏撂地說書,可掙不出這份吃喝,時不時餓肚子,倒不是天津衛的老少爺們兒不養活咱,實在是身上的能耐不濟,比不得老板您。”

光頭哈哈一笑,仰脖兒把杯中酒一飲而盡,招呼老板娘再給滿上一杯。那位問了,這個飯館兒沒夥計嗎?怎麽是老板娘倒酒?您別忘了,二葷鋪小飯館兒不是大買賣,賣的全是便宜東西,雇不起夥計,都是老板連做帶端、老板娘打酒收錢。過去的婦女講究大門不出二門不邁,輕易不能見生人,可那分人家。大門大戶的太太、小姐是這樣沒錯,窮老百姓卻沒那麽多講究,尤其是幹小飯館兒的,整天迎來送往,真有那耍得開的老板娘,打扮得花枝招展,往櫃台後邊一站,飯座兒來了連說帶笑還陪喝酒,都成招牌了。趕上好色沒出息的,看這家老板娘漂亮,天天來吃飯,有錢了切盤肉炒倆菜,沒錢了扔倆大子兒要盤花生米,吃什麽放一邊,主要為了和老板娘套近乎,可頂多也就是便宜便宜嘴。

光頭滿上一杯酒,跟崔老道說:“道長言重了,咱一個鄉下老趕,哪稱得起什麽老板,只不過老天爺疼咱們窮人,給咱的這張嘴能說幾句人話,靠著它吃不飽也餓不死,這就知足了。”

崔老道說:“老板您要是吃不飽,我就該餓死了。問句不該問的,白天您說的這段書,老道我略知一二,是天津衛的真人真事,可沒您說得這麽好聽,您是從哪兒得來的傳授?”

光頭笑道:“什麽傳授不傳授的,咱這些跑江湖說野書的,哪個正經拜過師父學過藝?真要是得過傳授,咱還用頂著太陽就著黃土撂地畫鍋?早上茶館裏說整本大套的書去了,誰還在街上混飯吃?不瞞您說,我是昨天在街上撿了張舊報紙,也不知是哪年哪月的,上面三言五語寫了這麽幾句,我才知道這個事兒,給他編纂編纂,說出來混口吃喝。”

崔老道聞聽此言暗暗吃驚:“光頭這段書說得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居然是臨時胡編的?憑往常的見識、嘴上的本領,看了幾行報紙就能說一下午,掙好幾塊現大洋,這是多大的能耐?”趕忙敬了光頭一杯酒:“遇上您是貧道我的運氣,您無論如何也得傳給我一手兒,把這後邊的故事給我念叨念叨,等將來您去別處發財了,讓老道我在這兒混口飯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