晴日FINE(第6/29頁)

我感覺他好像在質問我為什麽放任父親的病情發展到如此惡劣的地步。“我偶然間找到了這裏的就診卡,他離世的第二天,正好是預約就診的日子,所以我有點在意。”

所以我到底想說什麽?總不能說是想來看看這個值得紀念的地方吧?

醫生看著我。我以為他會像詢問病情一樣,問我還有沒有其他在意的地方,結果醫生卻用一句“謝謝你,我還是第一次遇到這種情況,感覺很新鮮”直接結束了話題。他看上去像一個沉著冷靜的學者,卻絲毫沒有學者必不可少的好奇心。

我從椅子上站起身,打算離開診室。

“哦,對了,”醫生叫住了我,“你聽你父親提起過嗎?”

“提起什麽?”父親一直陪伴著我的成長,他告訴過我很多事。說得最多的,是他對母親的抱怨—或許稱為示弱更合適,但我知道醫生想問的不是這些。

“應該是十年前吧,他跟我說有個東西想留給你。”

“有個東西想留給我?”

“你不知道的話就算了。”

我從診室出來時,候診室裏一個人也沒有。整個診所顯得有些昏暗,也許是關掉了幾盞燈的緣故。我不禁懷疑現在這家診所是不是真的還在正常營業。

我正在猶豫需不需要結了賬再走,發現坐在窗口的女人一直低著頭。我小聲地道了謝,迅速離開了診所。

當意識到醫生連父親離世的原因是病逝還是意外都沒有問的時候,我已經上了下行的電梯。難道我告訴過他嗎?

“怎麽這麽突然?”

“一點也不突然,都已經過去十年了。”我雖然這樣回答,但我知道母親想說的是,既然都放了十年了,為什麽要突然這麽做?

為了檢查父親的房間,我在周末回到了父母家。我想弄清楚父親十年前究竟在想些什麽、他對死亡是怎麽看的,以及能否找到他離世的相關線索。

我含糊地告訴母親:“前陣子我和田邊聊過後,就想著要收拾一下老爸的房間。”

據說,母親這十年來從未想過要踏進去一步。說是父親的房間,但也沒有那麽高級,只是將儲藏間簡單地改造了一下。

啊,真懷念!

那時我還在上初中吧,父親突然提出“希望能有一間自己的房間”。他情緒高昂地宣布“從這棟房子建成的年限來看,現在重新裝修一下也未嘗不可”,事實卻是百姓的呼聲往往難以上達天聽,就算上達了,也只會采取折中方案。“花錢裝修不如把錢用在孩子的教育上,你想要房間的話,把儲藏間稍微改造一下不就行了嗎?”聽了母親的想法,父親馬上拍手稱贊道:“這麽好的主意,我怎麽就沒有想到呢!”

每當看到父親這樣,我腦海裏都會浮現出“墻頭草”這個詞。不過嚴格地來講,又有些不同。“墻頭草”的立場並不固定,而且永遠都會傾向占據優勢的一方。但是,就算母親處於絕對的劣勢,父親恐怕也會對她言聽計從。

比如,以前在看棒球比賽的電視直播時,只要母親不服裁判的“壞球”判決,認為“裁判黑哨,球明明進了好球區”,父親就會立刻附和著表示“太過分了,這球怎麽看都是好球,裁判就是沒長眼睛”。但要是母親改口說“啊,應該是好球吧”,父親便會自然地改變意見說“確實很懸啊,擦著好球區的邊過去了”。類似這樣的場景,我不知看到過多少次。

對於我想整理父親房間的做法,母親可能也覺得應該要做些什麽了。她沒有像幾年前那樣對“整理房間”做出太多情緒上的抵觸,而是將垃圾袋遞給了我,說:“不要的東西就扔到這裏吧。”

房間收拾起來並不麻煩。不過是一個稍大的儲藏間,不需要費太多時間整理。我打開櫥櫃,將裏面的東西按照去留分開放好。

每拿出一件東西,我都會回想起與父親度過的那段時光,心中不由得湧起陣陣酸楚。這件物品收拾好了,下一件物品又會激起我對父親的無盡回憶,就這樣循環反復,我漸漸無法繼續整理下去……其實,這種事並沒有發生,我只是平靜地整理著父親的遺物。這些遺物中本就沒什麽能觸動心弦的物件,大多是一些索然無趣的東西,比如從公司拿回來的吸鐵石、燕尾夾和文件資料等等。

就在覺得這與收拾一個普通的儲藏間沒什麽區別時,我發現了一個紙袋。紙袋的前面還放著一個很重的紙箱,看起來像是被人特意藏在了那裏。我費力地搬開箱子,將紙袋取了出來。打開袋子,首先映入眼簾的是一張圖畫紙。我正納悶,卻發現上面用蠟筆畫著一個小人,旁邊歪歪扭扭地寫著“爸爸,謝謝你為我們做的努力”。這是我小時候的作品嗎?我已經不記得了,但應該沒錯。父親竟然還保留著這些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