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二章 都督府

錦衣衛衙門就在長安右門外,西長安街的南側,坐西朝東,是一個很大的院落。在錦衣衛衙門南北兩側,各有一座刑獄,分別叫作南北鎮撫司。南鎮撫司主管衛內人員的各種過犯。北鎮撫司要大得多,負責審理關押由錦衣衛經辦的其他官民人等大小案件,東廠緝辦的案子和皇帝親自交辦的案件也在這裏審訊,因而北鎮撫司又被叫作詔獄,最是陰森恐怖,京中人士聽說錦衣衛的北鎮撫司,無不心驚膽戰。

楊繼宗被押解到北鎮撫司的時候,天色已晚,又在僉事房門前等了好一會兒,才被帶進鎮撫司的大堂。說是大堂,其實不過是三間兩進的一座敞廳,並不十分寬大,裏面只點著三四盞燈,黑影幢幢,寒氣逼人。又見大堂兩側站著幾個錦衣校尉,正中公案後面坐著一人,黑臉短髯,五十多歲年紀,穿的卻是四品的公服。

楊繼宗知道他必是這北鎮撫司主事的官員,上前躬身深施一禮道:“晚生楊繼宗參見老大人。”

那官員見他站著施禮,頗為不滿,喝道:“你個賊囚,見了本官膽敢不跪!”一旁的校尉上來抓住楊繼宗,就要把他強行按倒。

楊繼宗一面掙紮一面大聲道:“晚生雖然不才,卻有個微末的功名在身,本是山西舉人。為了朝廷體面,故而不跪。”

那官員冷笑道:“別說你是個舉人,在本官這鎮撫司堂上,多少朝廷命官也要跪服參拜,該用什麽刑具用什麽刑具。等明日我開具一紙文書,先去了你的功名,不怕你不老實。”說著卻又想起了什麽,問道,“你說你是山西舉人,叫個楊什麽來著?”

“晚生楊繼宗。”

“前些日子在白雲觀破獲金牌令符一案的可是你?”

“正是晚生僥幸。”

“聽說你還與一個瓦剌郡主相熟,又把一位太上皇的公主送回到宮裏了?”

“確有此事。”

堂上官員臉色立時和氣了許多,示意校尉們放開楊繼宗,才道:“楊舉人的大名這幾天我倒不時有所耳聞。但今天的案子卻是東廠那邊掌刑的周百戶交過來的,他本來應該自己來審,臨時卻不知為何又不能來,才由我來代管。楊舉人後台雖然夠硬,可案子歸案子,恐怕還是要盤查一下。”

“老大人辛勞為公,晚生怎敢煩怨?只是晚生實在不知有何過犯,還請老大人明示。”

那官員讓人把一冊圖書拿到公案上,“有人告你,私藏欽犯違禁書冊,還在書上題詩,誹謗朝廷。若是屬實,你這可是謀大逆的罪過!”

楊繼宗擡頭看見那本圖書,心中才知此事緣由,卻故意說道:“晚生舉業未成,哪裏作過什麽詩?更不曾私藏違禁書冊。”

“既然楊舉人不認,只好讓首告之人和你對質了。”又對下邊說:“讓那逯杲過來說話。”

逯杲進來的時候甚是趾高氣揚,回堂上官的話道:“敝弁與這個楊繼宗並無過節,是大前天為了偵破冷鋪殺人一案才認識的。因昨天晚上在他所住宛平縣衙裏,他親口所說,那本詩冊乃是前朝欽犯高啟的詩稿。我後來專門查對,那高啟當年是因謀反大罪被太祖爺欽判的腰斬之刑,人神共憤。楊某這本詩稿卻是從高啟的後人手中得來,那高啟之後現在行蹤不明,也要從楊某這裏尋找。”

楊繼宗聽他這麽說,冷笑道:“我沒想到逯兄倒是如此深刻精細之人。前朝之案我們無從評說,但當年太祖爺已經處罰了當事之人,其後代如無新罪,怕不該在追查之列。至於那高啟的詩,逯兄大概並不知曉,前幾年早已有人將其編輯版刻,現在京城書肆裏也不難尋見。”說完又對堂上官員道:“此書名叫《高太史大全集》,請老大人明鑒。”

逯杲聽了,不免有些狼狽,卻又道:“此書算不算違禁,你說了也不算。但你在那詩稿後面題寫的詩,說什麽‘地下未應消俠氣’‘欲賦招魂竟不成’,怨氣沖天,難道不是誹謗朝廷,對太祖爺不敬?”

“逯兄的記性果然了得!可你當時難道沒見後面落款處寫著,是錄浦長源詩嗎?老大人請看,是不是這樣寫著?”

那官員翻看了下詩稿,點頭稱是。楊繼宗道:“這位浦長源先生也是百十年前的人了,當年寫下此詩未聞得罪,如今錄過一遍難道卻成了大逆不道了?”

逯杲還想分辯,楊繼宗繼續道:“何況,錄寫這詩的也並非晚生,倒是貴衙門一位長官題寫的。”

“是誰?”

“就是錦衣衛指揮僉事,湯公讓湯大人。”

那堂上官員原來名叫門達[8],同樣官居錦衣衛指揮僉事,卻臨時負責掌管衛事,因此消息才特別靈通。他與湯胤績同僚同級,平時關系尚可,現在見東廠的一個案子原由衛中校尉首告,案情卻是十分模棱兩可,最後竟然還落到了本衛同僚身上,不免有些氣惱,虎著臉對逯杲說:“你放著十幾條人命的大案不辦,卻抓些個雞毛蒜皮的事來,還動不動就直接往東廠那邊捅。這回把婁子捅到湯長官頭上了,我看你怎麽收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