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209號墳墓 二

棺材前的古磚上有編號,剛解放時遍地文盲,王苦娃識數不識字,那就算不錯的了,因為送煤要看門牌號,不識數的送不了煤,他瞧見破廟裏供著三尊神像,不是福祿壽三星,也不是道教三清,當中端坐一個將軍,面貌慈祥,有王者之姿,腰懸雙股劍,一個黑臉將軍和一個紅臉將軍分立左右,怒容可畏,黑臉將軍使蛇矛,紅臉將軍使偃月刀,這下知道了,是座三義廟,供奉的是劉備、關羽、張飛,桃園三結義的英雄,鄉下人或許不認識字,提起劉關張可沒有不認識的,三義廟後的大土坑裏到處是荒草,擺滿了棺材。

大土坑裏刨出許多墳穴,一層壓一層,每個墳穴裏都有一口或兩口棺材,也沒有好棺材,全是土墳裏的柏木薄棺,埋的年頭也不一樣,大都窄小,飽受風吹雨淋,棺材板子多已朽爛,有的甚至破了窟窿,借著月光能看見裏邊的枯骨,兩只野狗在遠處徘徊,王苦娃怕倒不怕,但是很納悶,要說廟後是片墳地,怎麽棺材都被挖出來了,又扔在此處沒人理會?更奇怪的是墳前沒有碑,只用青磚豎在棺材前頭,半截埋在土裏,上邊半截漆著數字,好像特意給棺材編了號,他沒多想,以為這是個義莊,心下尋思在哪燒紙都是燒,不如燒給這個大墳坑中的孤魂野鬼,趁著沒人趕緊燒,燒完紙錢回家睡覺。

王苦娃不知道這個大墳坑裏為什麽有許多棺材,咱可得交代清楚了,那又得往解放前說,舊時天津衛有二李,兩位有錢有勢的人都姓李,兩個人姓氏相同,此外沒有任何關系,畢竟姓李的人多,張王李趙遍地劉,李是第一大姓,天津衛二李之一是督軍李純,拆王府造李公祠的那位,前邊說過他的事,另有一李,名叫李延章,他是青幫裏的人物,早先也是個窮扛活兒的,在船上替人搬東西掙口飯吃,當時有位山西老客在外地做買賣,辛苦經營多年,攢下一皮箱金銀財寶,帶著東西回家,坐了李延章的船,下船時皮箱找不到了,因為李延章看出皮箱裏有金銀財寶,便如蒼蠅見血,趁那老客不備,將皮箱暗中藏匿起來,那山西老客臨走時才發現東西不見了,一股急火攻心,張口吐出鮮血,他報官無路,求助無門,一時想不開尋了短見,跳大橋投河而死。

李延章得了山西老客皮箱中的寶貨,從此暴富,買下一張腳行的“龍票”,做上了剝削運河腳行的大把頭,手中有龍票屬於官腳行,那是替朝廷管事,不必為了搶活兒打得頭破血流,拿青幫行話說這叫“混清水的”,整條北運河上貨下貨,全是他手下的腳夫來做,後來到又寧河投機取利,用錢買了個縣太爺做,寧河是個縣名,天津寧河縣,當年有句話“金寶坻、銀武清,頂不上寧河一五更”,可不是指五更黑夜能在寧河縣挖出寶來,說的是寶坻縣武清縣雖好,各轄千百個村子,在這兩個縣當官算得上是肥缺,卻不如在寧河縣當官一天賺的錢多,皆因寧河出鹽,遍地是錢,在寧河縣當官肥得流油,單是鹽商們給的賄賂都收不過來,李延章上任前為了籠絡民心,到廟裏發誓,聲稱一定為官清廉,絕不貪汙受賄,左手接錢爛左手,又手接錢爛右手,到任上後悔了,想起發過狠誓,不能用伸手接錢,可有錢不接比剁手還難受,便用茶盤子接錢,要爛也是爛茶盤子,他是以前窮怕了,這種人一旦得勢發了橫財,多半變得為富不仁,越有錢越不是東西,用盡一切手段斂財,人稱刮地虎,到寧河縣之後發財發的更是沒邊了,有錢了當然要置辦產業買房子買地,他聽說河東有個地方叫李公樓,其實那位李公跟他一點關系沒有,他做腳行把頭起家,提起來好說不好聽,再有錢別人也看不起他,所以總惦記著往自己臉上貼金,他就覺得李公這稱呼好,順杆兒往上爬,也想做李公。

李公樓的李公是清朝掌管漕運的一個官員,覓得風水寶地造了一座小樓,那個地方以此樓得名,至今仍叫李公樓,在清朝末年,天津衛做生意的大買賣人,都在李公樓一帶建造四合院居住,做買賣的講究和氣生財,經常捐助布施,因此成了首善之地,李延章以為自己住到李公樓,便可以做李公,大凡暴發戶都有這樣的自卑心理,掏錢把那片地全部買下來,還嫌不夠大,臨近的幾個村子也讓他給買了,說是買,其實是強取豪奪,並沒有出多少錢,當中有幾片墳地,那都是幾百年前的老墳,埋在裏邊的大多是窮人,由於年代久遠,幾乎都找不出後人,是無主的荒墳,連盜墓賊也不去挖,因為棺材裏只有死人骨頭,運氣好的話,頂多摳出一兩枚壓口的老錢,實在沒有油水,按李延章的本意,隨便扔到漫窪野地裏也就是了,可是怕敗壞自己的名聲,讓人在身後戳脊梁,不能擔那份罵名,他又不想多花錢,怎麽辦呢?刮地虎眼珠子一轉,計上心來,三義廟後頭是個亂死坑,扔過許多無人收斂的路倒屍,他命人把推平老墳遷動的棺材,全部放在廟後大土坑,又用磚頭編上號,記下是哪家哪家的墳,總共是兩百多口棺材,說是等找到風水好的地方再好生掩埋,實際上就此不管了,李延章這件事辦得太損陰德,當然沒有好下場,遷墳不久,他路過運河碼頭,正趕上吊運貨物,吊在半空的木箱突然落下來,將李延章砸了個萬朵桃花開,腦袋都砸碎了,請來手藝高明的皮匠也縫不回去,結果在裝棺材下葬時,棺中是個無頭的屍身,以榆木做了個人頭代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