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一章 猛獁象(二)

保爾拽了拽他的衣角:“格奧爾基,你看!”

冰窟另一端,竟還躺著一個男人。同樣身體完好,沒有腐爛,冰雕一般。但這人穿著衣服,外面是皮毛袍子,還有一雙皮靴。屍體剃著奇怪的發型,只在前額留出一小撮頭發,其余剃成光頭。秦北洋小時候,清朝皇帝還沒退位,他是前額和兩鬢頭發剃光,其余在腦後結成辮子,西方人所鄙視的“豬尾巴”。

但在冰窟窿裏的古人面容年輕,不過二十歲左右,胸口掛著一塊玉佩。

這不是清朝人,也不是“冰葬”的上古部落人。

手電筒照出僵屍所在的地面,竟刻著幾行密密麻麻的漢字。

秦北洋趴在地上細細閱讀——

“余韓行德,年二十,本貫玉田韓氏,大契丹國漢人侍衛親軍。帝欲開疆,八纮一宇,選百裏馬二十匹,遣余北行。余自黑車子,歷牛蹄國以北,行一年,經四十三城,居人多以木皮為屋,其語言無譯者,不知其國地山川部族名號。其地氣,遇平地則溫和,山林則寒冽。至三十三城,得一人,能鐵甸語,其言頗可解,雲地名頡利烏於邪堰,自此以北,龍蛇猛獸、魑魅群行,不可往矣。余乃還。此北荒之極也。歸途中,墜此窟,不得出,當亡矣,嗚呼哀哉!余嘗私越國公主,竹馬青梅,素鐘情也。然彼為公主,余區區侍衛,此生憾也!余所掛玉佩,公主所贈,後世諸君,見余骨骸,望取此玉,還於大契丹國上京,埋入公主陵前,幽冥再會。在天願作比翼鳥,在地願為連理枝。天長地久有時盡,此恨綿綿無絕期。”

至此,秦北洋不禁眼眶濕潤,向這位九百年前的探險家磕了個頭。

玉田韓氏,遼國的漢人大族,出過不少權臣,改用契丹發型,但保留漢文化。年方弱冠的韓行德,奉契丹皇帝之命北上探險,經過黑車子、牛蹄國,抵達西伯利亞盡頭,很可能已發現北極。此人回國途中,跟自己一樣,墜入冰窟窿,活活餓死,臨死前刻下這些文字。俄語裏的中國就是“契丹”,說明這個民族在北方有過巨大的影響力。

最後的“越國公主”,必是契丹皇帝之女封號。契丹公主不可能下嫁漢人侍衛,韓行德走了萬裏路到北極,又在外興安嶺的冰窟裏,至死想念所愛的女子,還要後人將公主送給他的玉佩,埋葬到公主的陵墓前,代替自己與公主長相廝守,比《長恨歌》的故事更悲傷。

秦北洋輕輕摘下死人胸前的玉佩,心想若能逃出冰窟,定要幫他實現這個九百年的心願。玉佩的雕工相當精致,清晰可辨一對交頸鴛鴦圖案,當真是只羨鴛鴦不羨仙。必是契丹皇宮中的寶物,被小公主作為定情信物送給心愛的少年。

突然,保爾大叫一聲,又把秦北洋拖到地上,一萬年前的猛獁象復活了。

猛獁象轟然倒塌,幸虧秦北洋的動作靈敏,否則就把他給砸死了。

這頭史前神獸並未復活,而是腳下冰塊有所解凍,影響了四條象腿的平衡。進來兩個體溫37度的大活人,加上鎮墓獸的靈石散發熱量,導致冰窟內的溫度略微升高。

保爾抓著秦北洋的胳膊:“格奧爾基·秦同志,我們要想辦法逃出去啊。”

“九色,君可燒化冰雪否?”

小鎮墓獸心領神會,吐出兩團琉璃火球,燒化頭頂一大快冰。再往上卻是巖石層,火球也無能為力。秦北洋讓九色試試鹿角。不過,它的鹿角雖能長成參天大樹,但還是有極限的,頂層巖石遠遠超出鹿角的高度。秦北洋又把“冰葬”死人的冰塊推過來,堆積成冰塊金字塔,想讓九色像爬台階那樣爬上去。可當九色小心翼翼地上去,就像攀援懸崖的小鹿,它的熱量卻融化了腳下冰塊。結果冰塊連同裏面的古人,全都粉碎成一片冰晶。

他們被徹底困住了。

兩個人都沒有帶幹糧。喝水不成問題,到處都是冰。但吃什麽呢?秦北洋早已饑腸轆轆,保爾開始無比想念酸黃瓜和紅菜湯。

突然,他的腦子開竅,閃過一個黑暗的念頭:“保爾,你吃過凍肉嗎?”

“吃過啊。”保爾摸不著頭腦,當他看到猛獁象,張大嘴巴,“你是想要?”

“對,我們馬上就要餓死了,除非我吃了我,或者我吃了你。”

“這可是一萬年前的肉啊!”

“但這是個天然的大冰箱。不過,再過幾天就不是了,我認為這裏不是絕對密封的,否則我們早就窒息死了。”

秦北洋下定決心,就算是吃一萬年前的肉,也要活下去,活著回到中國。

冰窟裏找到一些陪葬品,許多織物和木材,保持著千年的新鮮,很快點起一篷篝火。他用唐刀割下猛獁象的大腿肉,果然比鐵還硬。但這樣才保險,不會有細菌汙染。秦北洋把肉再切碎,放在火上反復炙烤。相當於牛排的十成熟,沒有佐料,直接塞入嘴裏咀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