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四章 大阪之夏

日本神戶,港灣角落,荒無人煙的亂石海岸,曾經的盜墓賊小木,嘴唇顫抖著說。

秦北洋還沒明白過來:“你殺了誰?”

“刺客!”

小木和海女共同講述兩天前的達摩山——刺客們登島濫殺無辜,卻掉入山洞裏的陷阱。海女強調一句,那是海盜殺人的機關,絕無活下來的可能。

秦北洋難以置信,刺客們身手高強,十步殺一人,千裏不留行。北洋軍閥的翹楚小徐將軍,都被玩弄於股掌之中。而這弱不禁風的盜墓賊小木,竟有這麽大的能耐?

“空口無憑,誰能相信你們的話?”

“你若不信,就殺了我吧,只是請饒恕我的兩個孩子,他們是歐陽思聰的親生兒子,歐陽安娜的弟弟,也是達摩山歐陽家族最後的香火——看在安娜的份上!”

海女無所畏懼,仰著脖子面對秦北洋的唐刀,不像小木這般貪生怕死。並且,她還準確地看出了秦北洋的弱點——歐陽安娜。

小木突然說:“我可以證明,四個刺客的具體模樣:右臉上有刀疤的男人,他叫阿海。那個身強體壯的,他叫脫歡。還有個兩撇胡子的老家夥,他們都叫他‘老爹’。最後,竟是你們帶來的小女孩阿幽——她才是刺客們的主人。”

話音剛落,秦北洋的嘴唇開始抽搐,立即抽了小木一個耳光!

小木的臉頰腫起,嘴角滴出血來,他懷裏抱著的三歲男孩,立時大哭起來。

但他說的沒錯,阿幽是刺客們的主人,這個天大的秘密,居然也讓小木知道了?

“阿幽妹妹”正是秦北洋心中痛點,如果她真被小木殺了……才讓他抽出這記耳光。

不過嘛,刀疤臉的刺客阿海也死了的話,還有叫“老爹”的刺客——九年前天津德租界滅門案,他倆刺死了秦北洋的養父母,那麽小木是替自己完成了復仇!

想到此處,秦北洋又反手抽了小木第二個耳光!

小木更加愕然,兩邊臉頰都紅腫流血了,海女心疼地幫他捂著,對秦北洋怒目而視,意思是“沖我來,不要欺負我的男人!”

秦北洋頹然坐倒。他抽出第二個耳光的原因,是自己曾經發下毒誓,務必親手為養父母報仇,手刃這兩名刺客。沒想到,小木竟做了這件事,讓他注定無法完成誓言。

他把九色拖回身邊,警告這頭小鎮墓獸,不要傷害小木和海女。秦北洋摸了摸兩個小孩,都是安娜的同父異母弟弟啊。僅僅為了歐陽安娜,也要保護好他們。

聞到神戶魚市的腥臭氣味,海女渾身舒坦,毫不避諱旁人,解開衣襟為小兒子喂奶。

秦北洋別過臉去,看著陌生的異國街道,盡管看得懂招牌上的漢字,卻一句話都聽不明白。小木抓著滿頭長發說:“要去哪裏?我們只想活下去!”

“小聲說話,如果被日本人發現,你們是逃跑的漂流民,會立刻被遣返。”

秦北洋也怕自己被卷進去,他的九色早已引人矚目,路過的日本人都會多看幾眼。萬一冒充齊遠山的身份被戳穿的話……他可是北洋政府的特級通緝犯呢。

天黑了。

秦北洋帶著九色,小木與海女各自抱著個孩子,漫無目的地走在神戶的海邊。海女悄悄說,長這麽大沒離開過達摩山,本來心心念念要去上海。卻沒想到,她從一座小島來到了一個島國。

忽然,黑暗的海岸邊傳來一連串中國話——

“那一顆搖搖不定的明星的底下,就是我的故國。也就是我的生地。我在那一顆星的底下,也曾送過十八個秋冬,我的鄉土啊,我如今再也不能見你的面了。”

他們湊近了一看,果然有個年輕男子,躺在海邊的礁石上。

秦北洋大聲說:“喂,你可別輕生!”

對方大笑:“我怎會跳海?只是剛被日本人罵作支那人,到這海邊來發發牢騷罷了。”

不過,秦北洋能看出他眼角的淚花:“你是留學生嗎?我叫秦北洋。”

“我叫郁文。”

那一年,秦北洋十八歲,小木二十歲,海女二十歲,郁文二十二歲,九色一千二百歲。

郁文的酒全醒了,用浙江口音問道:“看到這顆星星,你會想起什麽?”

“我想起一個姑娘,好像看到她的容顏,一雙琉璃色的眼睛。”

“好啊,你也如此多情。”

郁文在名古屋第八高等學校學醫,剛從富春江邊的老家回來。還有兩個月才開學,便在關西等地遊玩幾日。

海女的口音與郁文相近,兩人用鄉音交流,竟能聽懂大半。她看郁文面相是個書生,便說自己和小木是夫妻,因為得罪了家鄉的惡霸,輾轉流落到日本,人生地不熟,祈求浙江籍的老鄉幫忙。

郁文便帶他們到火車站。秦北洋將身上僅有的幾塊銀元換成日元,為大家買了去大阪的三等車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