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趣圖 第一部分 第五篇 波曇華(31)

“別胡說!我去求父親救你!”這一刻連清曉也忍不住了。

“不要白費這力氣,我也不指望著出去,就算出去也不中用了。”月坡心裏倒是敞亮得很,明白自己時日無多,他虛弱地哧笑了一聲,“你們真心想幫我,就帶紙筆來。我的戲已經在心裏成了,有那麽多篇要寫,快給我紙筆,不然只怕是來不及了!”

“你怎麽到現在還想這個!”清曉忍無可忍地怒吼道,“現在已經沒有人敢演你的戲,沒有人會看你的戲了!徽調班怕被牽連,早就逃之夭夭,那些捧你的人現在提都不提你的名字。別再想著什麽寫戲了,熬過這一關去,出來好好的過日子比什麽都強啊!”

一瞬間,沉默降臨了。水牢裏震響著虛空的回聲,嗡嗡隱隱,如同蜚短流長的謠言……

月坡緩緩垂下了桀驁的頭顱。世態炎涼大抵如此,風光一時被捧上天的香川第一填詞家,一旦觸逆官府,和妖人之名聯系在一起,也就只能栽下地爛在泥土裏。

清曉揭穿真相的話語固然殘酷,但倒不失為一劑猛藥。阿鸞第一次認識到,寫戲的念頭已經成了有毒的魔花,需要紮根在月坡的靈魂裏才能**怒放,如果不下猛藥殺其根苗,只怕連他的性命都會被吮吸殆盡!

然而這番沉默太久了,月坡枯瘦的身軀凍僵了似的一動不動,令人懷疑他是不是因為被這沉重的打擊推倒了心靈支柱,而徹底喪失活下去的力氣。

阿鸞正想出聲呼喚,卻聽見微弱而沉重的戰鼓轟鳴,仿佛是從地底傳來一般。片刻之後他才分辨出,那是水牢死囚傷痕累累的胸膛中震響的笑聲。

“那又怎麽樣?”月坡緩慢的,但卻傲岸地再度昂起頭,“沒有人演,沒有人看又怎樣?我要寫出來,我的‘波曇華’……”

“‘波曇華’、‘波曇華’,到底什麽是‘波曇華’?”阿鸞再也按捺不住了,他脫口質問道,“你不是說那是朵花嗎,什麽花需要人搭上命去讓它開放!”

“波曇華……”月坡的語調瞬間染上了憧憬的味道,“那是最艷麗高潔的神聖紅蓮之名,也是最焦熱恐怖的火焰地獄之稱……”

霎時間,少年倒吸一口涼氣,不由自主地望向月坡那早已不似青蓮花瓣的眼睛:“那它……到底是蓮花還是地獄?”

“是蓮花……還是地獄呢?”月坡沉吟著,微微眯起棘蟲堆下空洞的雙目,“夢想就是這樣——你貪戀它的色相光華,就不能畏懼被它的烈焰焚燒……”

——原來“波曇華”……是夢想……

阿鸞終於明白了,這就是讓月坡敢於舍棄功名前程,敢於舍棄萬貫家私,敢於蔑視權貴功名,敢於對堅定地告訴少年你一點也不比別人差,敢於將生命都投入熊熊紅蓮火焰之中,任它去照亮摧毀那荒謬殘酷的“規矩”,即使殞身亦不恤的底氣和勇氣——

——一個人的分量,正是他夢想的分量!

就在這一刻,垢膩叢生青苔密布的水牢墻上突然隱約亮起若有若無的細碎薄光,由最初的星星點點,結成一行行連作一段段,銀鉤鐵畫、龍蛇飛動,就像有一枝無形的巨筆正縱橫揮灑,寫出赤耀流轉的鮮紅字跡,它們密密層層淩亂地彼此疊加,越積越厚,墨團似的根本無法辨認,如天瀑倒垂般,從監房天頂無窮無盡地傾瀉下來!

“這是什麽?”阿鸞和清曉仰頭環顧四周,忍不住失聲驚問。

“戲文。”一個清亮的少年聲音在月坡身邊響起,只見牢房中的黑暗微微扭曲,一只白皙的手陡然憑空伸出,像揭開簾子一樣驀地撕裂了原本渾然無缺的空間——白無常使者小素竟無中生有地一步跨出,踩著烏黑的水面慢慢走來,腳下卻不濺起半點漣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