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趣圖 第一部分 第五篇 波曇華(30)

說到這裏,清曉掩住話頭,深吸一口氣探出手來,輕輕觸摸著對方被打得有些發紅的面頰,不待少年有所反應,這紈絝公子已深深低下頭鄭重地賠起禮來。阿鸞一下子慌了手腳:“快別這樣,清曉,只是拍了一下並不痛的!”

“並不只是這個。”清曉依然彎著腰,緩緩地搖了搖頭,“我是為我的私心——那時我看穿了阿鸞的心思,知道了你的秘密,暗自竊喜想再不濟也可以讓你依靠我。可後來才發現我錯了——就算自己面臨著再大的危險,阿鸞第一個想到的都是別人。其實阿鸞非常強大,這才是真正的強大!”

自己……在清曉心裏竟然是這樣的?可他為什麽從來不提起,害得阿鸞以為他只是將生有青眼睛的自己當作新鮮稀罕的玩物!

“我的未來可以想見:等剃了頭成了人做那麽幾年官,只要我肯不愁不飛黃騰達。妻子定是官宦人家的嬌女,憑喜歡再置幾房美妾,將來再看子孫們走我走過的路。想想都讓我覺得了然無味。但自從認識阿鸞之後就不一樣了——一想到可能那個未來中可能沒有阿鸞,我就覺得非常恐懼。我不能想象生活在沒有你的世界裏!”

原來如此……所以自己遇到危險的時候,清曉才會激憤怒吼,甚至控制不住地動手。可阿鸞卻始終不明就裏:“為什麽……為什麽偏偏是我?”

“到頭來還是一樣,甚至更加糟糕——不是阿鸞需要我,而是我沒有阿鸞不行。”清曉並不解釋,只是疲憊地露出自嘲的苦笑,“所以就和阿鸞拼死也要保護月坡一樣,只要能保護你,我什麽都做得出來!”

還說什麽“沒有阿鸞不行”,事實上若不是清曉出面,阿鸞根本連月坡的面都見不到。

論罪月坡遠不是什麽重刑犯,但畢竟早就多有譏謗名聲不好,可能高鹽總暗中又有什麽安排,加之香川知府前陣子剛辦了假借神怪聚眾惑亂的大案,對妖人異常憎惡,懲罰也格外嚴厲,因此他被特別看押起來,連清曉都上上下下跑了諸多關節,好不容易才得到一次短暫的探視機會。

關押月坡的水牢在香川大獄最底處,連役卒都不敢親自引路,只是指個方向讓少年們自己摸索過去。穿過幽暗潮濕的曲折甬道,閃避著不懷好意的異類精怪,冒著隨時會滑倒摔傷撞破腦袋的危險,兩人終於來到地底最隱秘的監房,看到了被折磨得奄奄一息的月坡。

阿鸞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硯池廢船上的月坡固然淒慘,也比眼前的狀況好上百倍!此刻他大半腿腳都泡在漆黑穢臭的汙水裏,靠鐵鏈子吊著才勉強站立,不然早被浸死了。

更可怕的還不在這裏:月坡的眼傷原本好得差不多了,盤踞在眼眶裏透明鱗甲的棘蟲也不見了蹤影,可如今這些妖物竟卷土重來,已蔓延過原本完好的左眼,層層疊疊、密密麻麻堆得他滿頭滿腦,哪裏還看得出本來面目!

“月坡大師!”阿鸞一下子撲到了池邊,若不是清曉拉著,他早就一頭沖進栽了鐵釘臟水裏去了。

聽到呼喚,月坡悠悠醒了過來。他艱難地擡起頭,漫無目的地四下尋找聲源——顯然現在的他已雙目失明了。

阿鸞的眼淚一下子湧了出來,雖然知道全無可能,但他還是高喊道:“是我,阿鸞啊,月坡大師!我和清曉來看你了,再忍耐一下,我們一定會把你救出去的!”

“原來是阿鸞小兄弟……”月坡微弱地籲了一口氣,那語氣裏微妙的混合著欣慰與失望,“謝謝你們來看我,不過我的事我自己清楚——這回定是出不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