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趣圖 第一部分 第五篇 波曇華(29)

“那就讓我消失在幻境裏啊,消失在幻境裏也比眼睜睜看著同伴被抓走……”阿鸞話音未落,清脆的巴掌聲突然響徹空蕩的庭院——他的臉上已結結實實地吃了清曉一記耳光。

少年頓時被打懵了,他捂著火辣辣的面孔呆若木雞——清曉從來沒有這樣過,就算爭吵,就算冷戰,他也從來不曾如此失控地使用暴力。

清曉的手還沒有收回去,他前伸的指尖微微痙攣著,仿佛承受者比阿鸞更尖銳百倍的痛苦。這貴公子努力想維持平日鎮定灑脫的表情,但整張臉卻崩潰似的扭曲了:“為什麽阿鸞一定要這樣說?難道只有你才需要同伴?我呢,我就不需要嗎……”

鹽政老爺家的二公子還會缺少同伴?有親人有朋友,有人尊重有人寵愛,要風得風要雨得雨,清曉明明什麽也不缺,竟然說他需要同伴?

阿鸞心裏一陣亂跳,卻還勉強地冷笑著:“二爺面前奉承的人還少嗎?要打要罵他們都憑你,何苦來拿我撒氣?”

“為什麽阿鸞就是不明白?我原想就算所有的人都不明白也不要緊,只要阿鸞明白就好了,可阿鸞偏偏不明白!”清曉幾乎是怒吼著上前一步,少年怕他再動手,雙手遮著腦袋本能地後退。

清曉反射性地收住步伐,前進也不是後退也不是,呆了半晌才咬牙跺腳,狠狠地“嗐”了一聲:“從小到大,除了沒見過親娘一面之外,我算沒吃過什麽苦。爹爹和哥哥怕我養不活,格外疼我。但凡開口,無論什麽便是在天涯海角也會給弄來。不讀書不成器沒關系,反正將來花幾個錢捐個前程也容易。從小到大我再糊塗再無禮,大家也都心疼我是個沒娘的孩子,再不就是看在父親的面上,不多計較;也算我的造化,蓮華姬也好、虎妃花魁也好,香川城裏什麽樣的人物不給我幾分顏色?再有什麽不甘心不滿足,怕是天也不容我!”

怎麽突然間說起了這些?阿鸞原本滿腹委屈,卻沒想到清曉說得更錐心刺骨,可他這番話沒頭沒腦實在蹊蹺,倒讓少年一時不知道該如何應對。

“仔細想想,沒了這些人,怕是也沒了我清曉;可沒了我清曉,這些人又會怎樣呢?”清曉說著,突然間紅了眼眶,“因為我的存在無足輕重,大家才關照我不跟我計較吧。不看別人就看清方哥哥,他就算差錯一點,爹爹也再不輕易放過,偏偏到我這裏就……說到底,其實沒人在乎我、沒人需要我,即使我現在消失了,怕是也不會有人發現的!”

“快別這樣說!”阿鸞脫口喊道,胸口的犀角瞬間灼熱起來。片刻後他才反應過來,那靈物還放在月坡的床頭,正在沸騰的,是心情——雖然總是和清曉鬧別扭,但是一想到也許他會消失,也許從此就再也看不到這個人了,一股細細的但卻深切的疼痛,就在少年心口蔓延開來。

“我也需要同伴,需要那個在我消失的時候能立刻就感覺到的人,那個看到我消失也會著急難過、甚至不顧一切出手相救的人。”說到這裏,清曉的眼淚奪眶而出,他卻渾然不覺,低下頭俯視著滿臉張皇的少年,“沒有這樣的同伴,人就好像從來不曾存在過似的,不是嗎?阿鸞你明白的——那日在躑躅橋頭第一次遇見,你的神情就已經告訴我,你也在尋找著這樣的同伴……”

自己居然露出這麽明顯的表情卻還一點都沒有察覺!此刻若不是對方更加仿徨無助,少年定會因為自己是那麽容易被看穿而手足無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