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趣圖 第一部分 第五篇 波曇華(5)

清方臉上的血色徹底褪去了,那典雅精致的眉眼更顯得纖弱而伶仃。他的嘴唇翕動著,似乎想要說什麽,可到底還是沒說出口,最終只是點了點頭,像是用盡全身力氣才舉起手,示意退到一旁的獄卒過來。

獄卒上前一邊當啷啷拖動鐵鎖鏈打開木柵,一邊朝月坡低聲嘟噥著:“不識好歹的東西,盧大爺可是來放你出去的!”

就算聽見這話月坡也毫無謝意,堂而皇之地走出牢門,頭也不回地揚長而去。見獄卒就要關柵上鎖,一旁的阿鸞慌忙高喊:“盧山長救我,我是羅鸞,是阿鸞啊!”

失魂落魄的清方近乎機械的回過頭來,上下打量了阿鸞好一番才認出他來:“咦?你怎麽也在這裏?”顯然他剛剛完全沒注意到少年的存在。

阿鸞都快哭出來了:“我是被誤抓進來的,盧山長,我是冤枉的啊!”

這下監房裏頓時炸了鍋,眾人紛紛擁過來,也不問原因就如法炮制地哀告求情,連長舌婦們也跟著湊熱鬧學嘴學舌,粘嗒嗒的糊滿了柵欄,那場面真是不堪入目。獄卒當然是看不到的,他一邊喝罵囚犯一邊指著阿鸞,猶豫地向清方問道:“這小子也是盧山長的……”

被少年看到了自己失態的模樣,清方倒沒多少羞愧的意思,心不在焉地隨口說道:“他呀?他是我弟弟的玩意兒什麽的。”

“原來是盧二爺的……”獄卒也就收起兇狠的神色,眼光裏透出輕蔑和不屑,他對阿鸞努了努嘴示意別磨蹭快點走。

少年這才明白為什麽清方態度如此淡定——自己在他眼裏,根本不是同一世界裏的人,甚至連人都不是,就跟小貓小狗文玩器皿一樣,只是個玩意兒,縱使當面出醜也完全不必在意。

——這就是法度規矩。

因為這樣的規矩,自己和清方、清曉之間的距離,也許比跟魑魅魍魎之間的距離更遠吧。站在更深夜闌的街頭,七月末微微染上秋氣的風中,阿鸞再一次痛切地意識到這一點,卻又不由自主地佩服起月坡,這個舍得放棄自己讀書人的舊身份,敢於直陳真相,堂堂正正地和清方、和守護著清方的規矩昂然對抗的**頭陀來。

所以他才能寫出轟動香川的傳奇戲,才能和黑白無常從容交談吧。月坡之所以擁有與眾不同的見識氣度和行事風格,會不會因為他有著與眾不同的“眼界”呢……

野戲台大火的事情,阿鸞是第二天才聽到人說起的。

昨夜徽調戲班因為上演《兩世緣》而惹了官差來拿人,一個副末趁著兵荒馬亂,躲進後台雜物堆裏逃過一劫,卻不期碰見了更令他魂飛魄散的一幕。

差役前腳剛走,戲台後腳就陷入熊熊大火之中,這場火來的莫名其妙。當時三更半夜,人群早已奔散,街上幹凈得就像潑了水似的,連只野貓都沒有。可烈焰就這樣憑空而起,一瞬間蔓延成災。副末沒了命地奪路而逃,卻在火海中央,迎頭撞上一個白衣婦人。

大驚失色的副末不顧情勢危急,本能地要拉她一起逃生,卻沒想到反被一把拽住。白衣婦人的手勁大得出奇,站在烈火中央紋絲不動,憑他一個大男人的力氣竟根本無法掙脫。

副末嚇得魂飛魄散,心想這次定是遇上妖魔鬼怪了!他原道必死無疑,卻只聽這白衣怪婦嘟嘟噥噥地重復一個音節,好像是誰的名字。於是副末不顧一切的掙紮狂呼,說“冤有頭,債有主,我可不是你要找的那個人!”也不知道怎麽的,竟萬幸地逃離了魔掌。別處倒沒怎麽大礙,只是被白衣婦人揪住的手腕傷得嚴重,可怪異的是並非燒傷,那竟是青紫僵硬的凍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