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鬼市人頭案

【上】

以前南開一帶有個早市,擺攤販賣的東西,大多來路不正,比如偷搶蒙騙來的,也有挖棺掘墓盜來的,還有以次充好的,要趁天沒亮看不清的時候出手。那些愛貪便宜撿洋落兒的主顧,特意摸著黑來逛。買賣雙方不喊不叫,不嚷不鬧,討價還價拿手比劃,一個個來去匆匆,好像陰間集市,因此俗稱“鬼市”,這個民間自發形成的舊貨市場至今仍有。

上述景象是解放前,近幾年鬼市搬來轉去,人越來越少了,也淘不到什麽好東西了。前幾年鬼市還在西市大街的時候,我和一個哥們兒去那轉悠,哥們兒瞅上一個玉制小掛件,青綠通透的一只蟾蜍,額頂有塊天然的紅斑。賣東西的小老爺們兒說這東西不是好來的,俗話說江湖財江湖散,不散有災難,真是這麽回事,打他爺爺那輩兒得著,家裏就沒好過,所以拿出來想賣掉。

當時我那哥們兒認為鬼市上沒真話,也不想聽那小老爺們兒說故事擡價,直接討價還價,反正是買的貶賣的擡,到最後二百二十塊錢成交。買到家這玉蟾就沒了,大概是他老娘收拾屋子給放到哪了,轉過年來他家老爺子出了車禍,家裏的底商也被合夥人占了,打官司把積蓄掏個精光,真不好說這些倒黴事是不是巧合。

以前鬼市上發生過很多古怪的事情,比如人賣了東西,等天亮一數錢,發現全是燒給死人的冥幣,還有天津衛民國八大奇案的第一件大案——鬼市人頭案,也正是在此發生的,先給諸位大致說一下這個案子的經過:

解放前有個住在南市的老頭,每天天不亮就去鬼市擺攤兒,無非是賣些破東爛西,偶爾也收一些別人賣的物品。有一天他出攤兒出得早了,大街上黑咕隆咚地還沒什麽人,那時也沒有路燈,有一些擺攤兒早的人,坐在攤位後邊抽煙,那煙頭上的煙火在黑暗中看來忽明忽暗,不時移動,就像一點點的鬼火,這也是鬼市名稱的另一個由來。

老頭剛把攤兒擺好了,坐下來等著主顧上門,順便摸出煙袋,拿洋火點上。洋火就是火柴,我記得我小時候老人們就習慣將火柴稱為洋火。清末那會兒從西洋引進的東西,甭管什麽都加個洋字,黃包車叫洋車,油叫洋油,煙卷叫洋煙,洋槍洋炮那就甭提了。舊時天津衛是八國租借通商碼頭,洋物尤多。北京就不這樣,老北京管火柴叫取燈,現在北京還有“取燈胡同”,曾經是存火柴的倉庫,不過讀出來要念成“起燈胡同”,寫成字還是取。以前北京專門有種職業是叫“換取燈的”,晚清時期,朝廷祿米養了許多代的旗人,沒了俸祿淪落為窮人,先前的日子過得太好了,一個個養尊處優,早已喪失了勞動技能,滿清通過騎射得天下,等到了清末民初,八旗子弟連老祖宗射兔子的手藝都沒了,有些旗人婦女為了謀生,沒辦法只能以換取燈兒為業,一邊吆喝一邊走街串巷,用火柴交換一些日用品。

別看北京天津挨得近,文化背景卻截然不同。一個是傳統味道濃厚的皇城文化,一個是東西方新舊交融的市井碼頭文化,所以舊天津沒有過“取燈”這種名稱,火柴就叫洋火。老頭找個背風的地方劃著洋火想抽煙,火柴這麽一亮,就發現腳旁有一個包袱,周圍沒別的人了,放在這肯定是沒主兒的東西,看那包袱皮兒是上好的面料,估計要賣也能值幾個錢,估計裏邊裹著的東西自然也不會差,但是鼓鼓囊囊的不知道裝著什麽。

這老頭一時貪心發作,唯恐有旁人看到見面分一半,他趁著天黑沒人注意,拎起包袱來匆匆跑回家中,攤兒上東西也不要了,跑到家連口水都顧不得喝,指著包袱告訴老伴兒:“咱撿著寶貝了!”他老伴兒也是財迷,見狀大喜,趕緊關上房門,把包袱擺到桌上,解開看看裏面有什麽好東西。老兩口上歲數了眼神不濟,還特意點了盞油燈湊到近處看,誰知打開來一看,那包袱裏裹的竟是血淋淋一顆女子的人頭,披頭散發兩眼圓整,當場就把老頭老太太嚇癱了。

有人在鬼市上撿了個包袱,裏面裹著一顆人頭——這件事轟動了津門,那些天大街小巷男女老少間沒別的話題,議論的全是“鬼市人頭案”,各種各樣的謠言也跟著出現。當局對這個案子很重視,安排了最有經驗的一位探長專門負責此案。其實案情並不復雜,以這顆人頭為線索,很快就破了案,但裏面的一些細節,是巧合還是有某種別的原因,事隔多年仍是人們議論紛紛的焦點。

破案之後各家報紙上都刊登了詳情,讓民眾得以知曉來龍去脈,原來死的這個女人是誰呢?她生前是天津衛一個富商的小妾,這位富商買賣做得很大,但為人迷信道術,經常去道觀裏燒香上供,但是生意上的事很忙,有時外出做生意沒空去道觀,就讓家裏這小妾代替自己去做這些事。天津衛最有名的道觀叫呂祖堂,顧名思義裏面供著上洞八仙呂洞賓祖師的神像。清朝末年鬧義和團,那時這座呂祖堂曾是義和團聚集的壇口,正因為義和團在此設過壇,呂祖堂得以保留至今。您現在去小西關還能瞧見,舊天津寺廟道觀多不可數,留到今天的卻屈指可數,呂祖堂便是其中之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