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帶鬼回家

這是個消暑的段子——河神郭得友,發生在天津衛的真人真事。

說起“河神”,並非是河裏的神明,而是一個充滿了傳奇色彩的綽號。在天津比較有名的河神,就是馮耀先和郭得友兩位了。可能比我歲數大的聽說過,這倆人都是老公安,水上警察,在河裏打撈屍體和犯罪證據,也救那些落水的輕生者。馮爺這人可能現在還有,我看報紙上去年還登過老爺子在海河裏冬泳。郭得友郭爺80年代末就去世了,事跡流傳的比較少,我這是聽郭爺後人講的。

天津衛地處九河下稍,當地河網縱橫,河溝子水坑特別多,每到夏天,人們習慣在各處河道遊野泳,不時有落水或輕生之人出現,所以淹死人的事情時有發生。還有很多來歷不明的浮屍死漂,都不知道是從上遊什麽地方漂過來的,甚至有可能牽涉到命案,也有作案後把作案工具扔進河裏的,全需要水警打撈搜尋,因此從解放前便設有水上警察。水警不參與破案,專門負責搜索打撈救援這些事,個頂個是遊泳健將。據說郭爺六十多歲還沒退休,冬天挖個冰窟窿就能潛下去,倆眼珠子倍兒亮,人長得也魁梧精神,猛一看跟畫上的人似的。由於他水性太好了,又從海河裏救過許多性命,所以得了“河神”這麽個極具傳奇色彩的綽號,咱說的這事發生在“文化大革命”初期。

當時也是夏天,正是一年裏最熱的時候,有位中學物理老師,四十來歲的一個男教師,讓紅衛兵當成右派給鬥了,免不了掛大牌子撅噴氣式什麽的,還把腦袋剃了個陰陽頭。以前那文化人跟現在不一樣,好臉面,特別講尊嚴,在上萬人參加的批鬥大會上,被紅衛兵小將按著膀子低著頭,所謂“陰陽頭”,是拿推子硬推的,頭發推光半邊,留下半邊不動,這人挨批之時,屁股要撅得比腦袋還高,當老師的哪受得了這份罪?覺得自己沒臉再活著了,等上午批鬥大會一結束,回到家換上身幹凈衣服,一個人走到海河邊,從橋上跳到河裏自殺了。正是大中午的,有過路的群眾看見了,趕緊找人來救,但在這位教師投河的地方找了半天,卻是活不見人,死不見屍。

自殺的老師從橋上跳到河裏,就沒影兒了。革命群眾們議論紛紛,有的說是讓河裏的大魚給吃了,也有的說屍體讓暗流卷到下遊去了。這時已經有人通知了水警撈屍隊,郭爺正好當班。還得說是老公安,經驗豐富,到河邊一看地形,就知道那人投河之後,一直在河底下沒動地方。

郭爺換上水靠,親自下到河裏摸排,這段河底下全是淤泥,還生長著很多茂密的水草,那位教師掉下去是陷在泥裏面了,當然人是早沒氣了,屍體也被水草裹住了。郭爺帶倆幫手,忙活到夜裏九點多,才用繩子把屍體撈出來,晚飯都沒顧得上吃。伏天天黑得晚,但說話這工夫,天色已經大黑了。

郭爺將投河自殺的屍體打撈出來,給死者整理了一下,拿麻袋片子蓋上臉。雖說解放這麽多年,迷信的那套東西早就沒人提了,但郭爺還是點了根煙放在船頭,拿麻布遮上屍體。這是由於故老相傳死人不能見三光,尤其是晚上的月光,迷信不迷信姑且不提,主要是為了讓自己心裏覺得踏實。

水上公安只負責搜救和打撈,驗屍和立案都由別的部門負責。郭爺等來車拉走了屍體,這件事才算告一段落,忙活了一天自然是又累又乏,找地方接點自來水沖了沖身子,換上衣服騎著自行車回家。一看時間已是夜裏十一點來鐘了,馬路上基本就沒人了。當晚是陰歷十六,天上月亮又大又圓。他回家這條路也是沿著河走,路過解放橋的時候,就瞧見有一個女的,從遠處看,那女人穿著白色上衣深色褲子,正站在離河最近的一個橋墩子底下,盯著河水一動不動。

這座橋的頭一個橋墩子,多半截在河裏,小半截在岸上。郭爺當水警幾十年了,瞧見那女的大半夜站在河邊,一看就知道是要尋死的,趕緊停下來,扔下車過去招呼那個女子:“你深更半夜在這幹什麽?有什麽想不開的?遇上天大的難事,你先想想家裏人!”說著話走到跟前了,伸手要抓那女的肩膀。對方聽見動靜一回頭,差點沒把郭爺嚇死。

大月亮地兒,倆人臉對臉,就看那女的長得大鼻子大眼,跟在河裏挺長時間泡過似的,郭爺一看真不知道怎麽勸了,心說我長成你這模樣可能也有投河的心。心裏是這麽想,話可不能這麽說,先表明自己身份,然後好言好語地說:“這位女同志,深更半夜的你怎麽站河邊不回家?你是哪個單位的?家裏住在哪?”那女的臉色陰沉,一開始低著頭不說話,郭爺反復追問才說了個地址,郭爺一聽剛好順路,就拿自行車馱上她往家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