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橋墩子裏的僵屍(第2/2頁)

咱們話趕話說到這順帶一提,當時撈屍船是半夜才找到二子的屍體,我沒有看到過程,甚至根本不相信那個經常跟我們一起光屁股遊野泳的黑小子死了,還以為他是去離家很遠的地方了。但二子他媽那天捶著地號啕大哭的樣子,可真把我嚇住了。過了幾天出奇的悶熱,我還是沒忍住,又和四輩兒去子牙河接著遊泳,看見那艘撈屍船還在河邊停著。

我們以為又淹死遊野泳的人了,可聽周圍看熱鬧的說好像不是,也不知道撈屍船上的老師傅在河底下摸什麽,這事我幾乎沒什麽印象了。前兩天跟四輩兒聊到這裏,聽他說當時是發現河裏還有別的屍體,就在那舊橋墩子附近,不知道出於什麽原因,好幾天都撈不上來。

那時四輩兒已經上技校了,這些事他記得比我清楚。據他所言,也是聽某位看熱鬧的大爺講的。那時候沒當回事,一看子牙河老橋遊不了野泳了,又沒見從河底下撈出什麽東西,就先奔西沽公園了。從那以後,我們還是得空便到老橋附近跳水拍冰棍,沒覺得和往常有什麽不同,也沒有任何人告訴我們不能再去那邊遊泳。

1989年夏天撈不上來的屍體,到年底終於有了結果。那是剛下過雪,河面都凍住了。我和平時一樣從附近路過,老遠就看橋上黑壓壓地站著好多人,我們幾個擠進去看熱鬧。由於年齡小,很多事記不清楚,只是在腦子裏模模糊糊有個輪廓,但現在想起那天看到的情形,卻仍能用歷歷在目來形容。從橋上往下看,河面冰層上被鑿開了一個大洞,有幾個穿軍大衣的人,嘴裏都叼著煙,踩著封凍的河面往岸邊擡一包東西,那東西白乎乎的,瞅著像是個人。我從高處往下看,覺得像個小孩。

從子牙河底摳出來的屍體,全身發白,看不清臉,很瘦小,但沒有腐爛。那是在白天,橋上人擠人,可我還是感到特別怕,說不清是怕什麽。也許是覺得凍在河裏的那個死人非常可憐,這麽冷的時候凍在河底下,身上得有多冷?當時河面都封凍半個多月了,這個死人怎麽會在河底?

那時我聽到很多傳聞。有人說子牙河裏撈出了古屍,有人說是祭河的童子,還有說那是個長白毛的死猴子。我承認我由於在現場看了幾眼,也跟著散播了一些不實的謠言,那都是信口開河胡說八道,在此就不復述了。

前些天跟四輩兒說起這件事,覺得四輩兒講的情況比較靠譜。他說從子牙河裏撈出來的僵屍,和那座老橋有關。二子拍冰棍變成肉串的那次,撈屍隊在河底下摸人,發現舊橋留在河底的水泥樁子,外表水泥脫落,內部的鋼筋裸露出來向上豎起,其中一根把二子給戳成肉串了。拽屍體時發現舊橋墩子缺的口裏,好像還有死人,站在裏面只露著半個白乎乎的腦袋,在河底下不知多少年了,竟然還沒腐爛。當時撈屍隊的人想給它拖出來,但水泥橋墩子太厚了打不開,到冬天水淺,河底下凍結實了才能挖。

這條河裏淹死失蹤的人,每年都至少有一兩個,可必定不是橋墩子裏的僵屍,它只能是造橋的時候填進去的。現在想想大夥在河裏遊野泳,距離河底下的僵屍這麽近,後脖子邊就會感覺涼颼颼的。

有種傳聞,說老橋是日本人修的,好幾次澆築水泥橋墩都沒成功,就把抓來的勞工五花大綁捆了,活著填進去,然後再灌水泥。日本鬼子認為有活人死在橋墩子裏能夠辟邪,飛機轟炸投彈都炸不到這座橋。

那個勞工被水泥裹住,所以在河底保存了很多年都沒腐爛。解放戰爭時期,子牙河一線是四野三十八軍的突破口,平津戰役這一帶打得很激烈。子牙河往南有條烈士路,從解放後的路名,完全可以想象當時傷亡之巨大、戰況之激烈,如今那條路上還有烈士陵園。這座大橋當時遭到炮火覆蓋,損壞太嚴重,所以拆除廢棄了。要不是二子被水下的鋼筋紮死,恐怕到現在還沒人發現橋墩子裏有僵屍。

這當然都是道聽途說,那座舊橋到底是不是日本鬼子造的,我也沒處去考證。不過這類很邪乎的說法,主要來自施工時,會有人員意外掉進正在澆築的水泥樁子,被活埋或悶死在裏面,因為沒有目擊者,就此變成了失蹤人口。據聞西藏還是新疆的某處,有那麽一座鐵道橋,裏面就埋著幾位犧牲的工程兵。那是在澆灌水泥時發生了事故,致使遺體在橋墩子裏至今無法取出。橫跨在河谷上的鐵道橋巍然聳立,英魂永駐其中。我想我在1989年看到的僵屍,會否也與這件事有相似之處。

古書有雲“死後入土不化者,即為僵屍”。子牙河橋墩子裏發現的屍體,應該是在老橋打水泥樁子時被封到裏面的,等從河底摳出來,少說也過了五六十年,時間過了這麽久,仍然保持著原狀,當然也屬於“僵屍”。那些年我們每天都在它周圍遊泳,可以說是近在咫尺,若幹年後回想起來,仍會覺得後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