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十年生死兩茫茫

站在一排排墳冢的前面,看那青草依依、微風輕拂,白色的碎石小道上面還留有零落紙錢的痕跡,大清早,那青草上面還有著晨露,折射著天空初升的朝陽,色彩十分美麗。

在這樣美好的清晨裏,我萬萬沒有想到,雜毛小道糾結萬分,最後還是帶著我前來,所謂的看望一個故人,竟然真的是如同我吐槽時所說的一樣,看一個鬼。

墓碑上面寫著“愛孫女陶庭倩之墓”,相片是一個長相秀麗、表情青澀的少女,梳著民國時期的長辮子,有點像《金粉世家》冷清秋初次登場時的那份淡然平和。

我看了好幾眼,發現除了頭式和氣質有些差異之外,活脫脫地就是一個張君瀾。

雜毛小道拿著從震靈主殿的香爐中順來的三根線香,將其插在了這風水最好的墳冢前,看那點點線香化作青煙生出,然後被風吹散,他的眼睛被煙霧給迷住了,有淚水溢出來,蹲著難受,便索性坐在了墳前面的平地上,凝望著墓碑上面的照片,默然不語。

我站在雜毛小道的身後,瞧這墳冢修得講究,面北朝南,前方有一條小溪蜿蜒流轉,群峰環繞,而陽光像金子一樣灑落在我的臉上,溫柔得像情人的手,心中有些寧靜,便不想說話。

我和雜毛小道兩個人是生死與共的兄弟,他也不刻意瞞著我,在沉默良久之後,長嘆一聲,說陸左,她美麽?

我點頭,說美,而且是最美的年華,有著讓人心醉的美麗和青春。

雜毛小道將頭埋入雙手之中,雙肩不住地顫抖,聲音也低沉得可怕:“我在夢裏,以及清醒的時候,無數次夢見這樣的情形,我過來看她,帶著香燭和祭品,然後在她的墳頭同飲一杯酒,本來濃烈的酒液喝入我的嘴裏沒有半點味道,是因為那醉人的芬芳已經被她給先品嘗,我能夠明了她,她也能夠理解我,我們雖然陰陽永隔,但是心,卻一直在一起……可笑的是,當我真正來到她的墳前時,卻發現根本沒有話可說,唯一想做的,就是這樣靜靜地陪著她,坐一會兒……”

我輕輕嘆息,這兄弟平日裏吊兒郎當,簡直就沒有一個正形,卻沒有想到他內心深處,還有這麽一個放不下的東西,一直存在。

為了緩和氣氛,我笑著說老蕭,這陶陶是你師父的孫女,跟你可岔著輩分呢,虧你小子還將人家給勾引了,說起來,你這家夥真不要臉啊……

聽到我的調侃,平日裏最愛鬥嘴的雜毛小道卻失去了反駁的情緒,而是頹喪地點了點頭,說是啊,我真不要臉啊,往日我倘若與陶陶保持著最正當的關系,她便不會隨著我前往黃山,也不會被我給害死了。

“陶陶是被你害死的?”我驚訝了,連忙問道:“不可能吧?陶陶是怎麽被你害死的?十年前到底發生了什麽事情?”

雜毛小道長嘆一聲,說唉,有些事情,一時半會兒也說不清楚,反正陶陶就是被我害死的,我這些年在外面漂泊流浪,一年吃過的苦比我上半輩子吃的還要多得多,不過我心裏面從來沒有怨恨,因為這一切,都是因為我罪有應得,而師父他老人家竟然還將我召回門墻之內,說實話,別說是楊知修他們,連我都不敢相信,而且面對著別人的指責,我也根本不敢反駁,我……

雜毛小道這兩天的心思沉重得很,言談之中盡是負疚感,讓人也跟著難過起來。

我長嘆一口氣,待雜毛小道訴說完,拍著他的肩膀,說唉,你不要再頹廢了,誰都有年輕無知的時候,你倘若一直抱著負疚感頹廢下去,只怕陶陶她在地下有知,也不會快樂的。

真正相愛的人,都希望對方能夠得到真正的快樂,而不是被往事牽絆,這一點,我想你應該知道,便不勸你了,就連你師父都能夠原諒你,你就不要再自責了,活人,要活給逝者看。

雜毛小道點了點頭,說嗯,我知道,有酒麽?我將空空的兩手一擺,說這又不是咱們的地盤,哪裏來的酒?

雜毛小道自嘲地笑了,說唉,我都沖昏頭腦了,行吧,我坐一會兒,你自個兒找地方待去。

十年生死兩茫茫,不思量,自難忘,千裏孤墳,無處話淒涼,我們兩個在後山這片墳冢處待到了中午,享這清風吹拂。十一點半的時候,有一個瘸腿的老婦人一手拄著拐杖,一手挎著一個竹籃子,一瘸一拐地走上了山坡來,在我們隔壁不遠處的一座新墳前停下,從竹籃子裏拿出了幾個粗瓷大碗來,端端正正地擺上。

那碗裏有粉蒸肉、雞塊和油光致致的一大坨肥肉,老婦人將筷子放在碗上,低聲念叨道:“當家的,吃點吧,過幾天我就要搬出山谷,去外面的世界安家了,以後可不能經常來看你了,你自個在這裏好生養著,有什麽事情,就托夢給我……慢慢吃,你這腦袋和身上都快分離了,吃得艱難,不要吃噎到了——劉學道那個老家夥回來之後一言不發,也不肯跟我講,龍金海說是去追蹤茅山叛逆死的,後來又說是被一頭僵屍給害了,到底是誰,你倒是托夢,給我說一下,我好給你報仇啊,當家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