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病房

馬海波到底是縣裏場面上的人物,在這村子裏很快就找到了村支書,然後通過廣播大喇叭,發動了已經熟睡的鄉民,擡著擔架來到河灘這裏來救我們。我將朵朵隱入槐木牌中之後,等待著那鬧哄哄的二十幾個人,湧到前面來。這裏面有三四十歲的壯年漢子,也有粗手大腳的大嫂大嬸,抽旱煙瘦竿兒的老頭子,也有跑得飛溜快的半大小子。

鄉親們熱情得很,我雖然還扛得住,卻被七手八腳地放到了一個膀大腰圓的壯小夥兒背上,顛得我飛跑。

之後村支書又找來了一輛面包車和一輛小貨車,將我們連夜給送到了縣人民醫院。

經過了緊急縫合包紮和輸血,在手術台上被折騰了一個多小時後,我被送到了一間四面白色的病房裏。聞著那淡淡的消毒水味道,躺在病床上的我感覺到無比的困倦,這時候,揪緊的心終於才放松下來,閉目而眠。

第二天,我是在一陣朦朧的嘮叨聲中醒過來的,睜開眼睛,是我母親和小嬸在講話。因為並不知道我醒過來,我母親還在對我進行著強烈地批判。

家裏人都知道一些我的事情,作為我母親來說,她是極力反對我繼承外婆衣缽的。她的這態度,從一開始便是如此,總是罵我外婆把我給害了——並不是說我母親跟我外婆關系不好,恰恰相反,作為家中的長女,而我外公又去世得早,外婆並不太懂得操持生計,整個家都是年幼的母親給扛起來的。以至於我母親結婚很晚,連我小舅的兒子,都比我大。

外婆雖然因為傳統觀念,也重男輕女,但是對母親,卻是十分的喜愛。

一個懂得承擔責任並且默默付出的人,總會得到別人的尊敬。

之所以說罵我外婆,終究而言,還是因為我母親覺得養蠱之道,終非正途,用她老人家的話來講,就是“現在的年輕人都在忙著賺錢,科學技術發達得很,搞這些迷信東西,總是要出事的”。其實她清楚得很,養蠱人所謂的“孤、貧、夭”三結局,無論如何,都很難逃脫的。

作為一個母親,她自然不願意自己的孩子會有這樣的任何一件事情發生。

兩人嘮叨一陣,我小嬸在勸我母親,說小左也算是個有本事的孩子了,聽小婧說他在東官洪山那邊,蠻能夠賺錢的,兒孫自有兒孫福,你不要太操心了。你和二哥兩個人累了一輩子,也該享享清福了,小左不是在新街那邊買了套房子麽?反正他又不住這兒,照我說你不要開那個小賣鋪了,搬到城裏頭來,我們也好有個照應。

自從我幫小婧安排了工作,小嬸對我的評價倒是越來越好了。不過母親一聽就來氣,說是買了套房子,準備跟公安局的那個妹崽結婚用的,結果哪曉得怎麽回事,我聽楊警官說那妹崽調到省裏頭去了,陸左又沒再說起,八成是要黃了。唉,小婧她媽,你是不知道那個妹崽長得有幾多好看喲,我長這麽大,除了電視裏頭演得,還真的沒有見過這麽乖巧巴適的姑娘家喲,想一想,可惜得不得了。

我母親說著說著,伸出手使勁兒拍打床,以顯示她的難過之情。

我心中苦笑,感情我母親也是覺得黃菲好看,舍不得啊。老輩人挑媳婦,不是都看賢惠不賢惠麽?不過一想到黃菲,我心中就有些莫名其妙的痛楚,一年多的感情就這般莫名其妙地結束了,我母親舍不得,難道我又好過幾分?

只是“情”字,講的是兩情相悅,而且也講究“責任”二字,前幾天在洞子裏那仿佛隔世一般的遭遇,讓我明白了,一個隨時都有可能喪命的家夥,哪裏敢奢望給予那個恍如天使一般美麗純潔的女孩子,所謂的永遠,所謂的幸福呢?

只是,為什麽平靜下來,心卻仍舊是這麽痛?

我裝了好半天的睡,過了好久,房門敲響,傳來了馬海波的聲音。他跟我母親寒暄了一會兒,然後我母親便跟著我小嬸出了房去。他走到我床頭坐下,推搡著我,說別裝了,趕緊醒過來。

我睜開眼睛,笑了,說我媽沒在了?

馬海波也是全身包紮得嚴實,臉上只露出了一小塊兒,還拄著一副拐杖,模樣淒慘。他望了門外一下,說走了。我這才放心地坐直起身來,伸了一下懶腰,感覺渾身乏力,胳膊和大腿處酸得要命。

我問其他人還好吧?他點了點頭,說蕭道長發高燒,剛才問醫生說開始退了,楊操乏力,到現在還沒醒過來,倒是小周那家夥活蹦亂跳,正在跟今天早上趕過來的洪安國他們匯報情況;胡文飛腿傷了,吳剛撞倒了頭,不過都沒有生命危險……

雖然知道,但是我仍舊遲疑地問,說就這幾個人?

馬海波臉色黯淡下來,說就這幾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