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二章 寥寥故舊,麒麟消息

帶著一大群營養不了的被擄婦女,從福龍潭到克揚族的聚集地錯木克村,我們足足走到了下午四點。

作為薩庫朗實際掌權者善藏法師曾經潛藏的村子,錯木克在短短的幾天裏,經歷了好幾場動亂,先是以吳武倫代表的政府軍趕走了善藏法師,而後善藏法師殘余力量反撲,吳武倫肅反,接著整頓隊伍,只撲望天樹林後面薩庫朗地下基地,留下兩個班的士兵在此駐守。

結果我們趕到錯木克的時候,這個村子大部分建築都已經化作了灰燼,有一個逃脫的士兵從樹林中返回,找到吳武倫,說北邊的那個大毒梟王倫汗動了手,留守的士兵除了他在外放哨之外,無一幸免。

在緬北,特別是克欽邦,這樣程度的摩擦和對抗十分頻繁,即使是在今天,那裏的形勢也依然不容樂觀。然而我看著那些被燒得光禿禿的茅草屋,心裏面卻是沉甸甸的。無論在什麽時候,戰爭最大的受害者,依然都是平民。即使是吃著讓我們難以下咽的食物,他們也依然樂觀開朗,但是失去了平淡的生活,失去了能夠安息的房子,此後該怎麽辦呢?

我們找到了幾個在草坪上呆滯看著遠方的克揚族人(整個村子沒剩下多少人了),問他們其他人呢?他們告訴我,說一部分死了,還有一部分則去泰國邊境,那裏有一個克揚族人的避難營。剩下的這十幾個人,準備留下來,看看能不能夠安定了,重建家園。吳武倫警告他們,王倫汗還會來的,讓他們趕快離開。

一個頭發花白的長頸老太婆悲嗆地問道:“家都沒有了,能去哪兒呢?”

我們沒有再說話,是啊,家都沒有了。

不遠處傳來一個女孩虛弱的哭聲,抽抽噎噎,幾乎就要斷過氣去。我們走過去,竟然是那天我們寄宿在錯木克時女主人杜若噶的小女兒莫丹,她正蹲在草叢中哭泣著。旁人告訴我們,當時戰亂,她媽媽杜若噶和父親被打死,兩個哥哥被親戚帶走了,讓她去,她不肯,就留在了這裏。同樣遭遇的人很多,敘述的人已經沒有多少悲慟,然而我的心卻如同針紮。

這麽柔弱的一個小女孩,她若還停留在這裏,所面臨的,只有死路一條。

當我和雜毛小道站在她的旁邊,她認出了曾經給她巧克力和能量棒的我們,哭泣地拉著離她最近的雜毛小道上衣的衣角,嗚嗚地哭泣,漂亮的小臉蛋上很臟,全部都是泥土、淚痕和鼻涕嘎子。旁邊的小叔看得心痛不已,問旁邊的人,都沒人管,他便拉住了小女孩的手,要她跟我們走。也奇怪了,別人勸都不管用,獨臂小叔用他那粗糙的大手握住小莫丹,莫丹便不哭了,抽噎著說話。

有人告訴我們,說莫丹肯跟我們走,但是她想再去見一下她的父母。

這就是緣分吧?小叔很動情地跟我們說,他這個人流浪了大半輩子,至今也是個老光棍,沒兒沒女。有時候見到幾個哥哥得享,心裏也很羨慕。他決定將小莫丹收養了,當個女兒,若是成器,就將腹中的乾坤絕學一並授予;若是個平安的命,就讓她好好讀書,以後做一個平凡而幸福的人。

莫丹不懂他在說什麽,只是緊緊地抓著小叔的衣角,跟著我們走。

我們一直都不知道為什麽莫丹會毅然跟著我們離去,直以為有緣,後來等到她會說普通話了,我們才曉得:當時的小莫丹哪裏知道這些,她就知道跟著我們,有巧克力吃——我可算是知道為什麽二戰時期的美國大兵,四處給小朋友派糖的原因了。當然,這是後話。

既然大毒梟王倫汗翻了臉皮子,吳武倫便也不敢張揚,帶著一堆人稍作停留之後,繼續前行,一路周折辛苦自不必言,終於在次日中午,返回了大其力市。

我們返回的路上已經聯系到了李家湖,等我們到達大其力市市郊要道的時候,便見到李家湖,和他一起過來還有李隆春,以及郭佳賓一幹隨行人等,讓我沒有想到的是,顧老板居然也在人群當中。真的是奇怪了,他不是被自己的助理秦立給擄去了麽?顧老板看到我們的驚訝,哈哈大笑,指著旁邊一個須發全白的老人,跟我們說,多虧了這個救命恩人,要不然他肯定也葬身於這緬北的地窖裏了。他還沒來得及介紹,在我們身邊的雪瑞便撲上前去,拉著這個老人的手又笑又跳:“師父你怎麽來了?”

我們肅然起敬,原來是雪瑞的師父羅恩平。

我們聽雪瑞提過,她師父患有美尼爾氏綜合症,自己曾言活不過兩年了,沒想到居然為了她的安危,不遠萬裏從美國舊金山飛到緬甸。看來他對自家的關門女弟子,還是十分看重的。老先生耳朵有點背,帶著助聽器也不大聽得清楚話,我們紛紛跟他打招呼,他只是笑,然後手摩挲著雪瑞的頭發,也不責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