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蠱毒發作,需覓良方

《鎮壓山巒十二法門》共有十二部分,為壇蘸、布道、巫醫、育蠱、符箓、禁咒、占蔔、祈雨、圓夢、軀疫、祀神、固體。全書是用繁體字抄寫,中間穿插了許多潦草的筆記、圖錄和心得體驗,厚度足有半指,在最後的篇章裏還記錄了一些見聞雜感。

由於是繁體字,又是手抄,半文半白,而且還缺章少頁,讀起來十分費解。

辦外婆後事的時候,母親憂心仲仲,而我卻並沒有太在意這些東西,除了閑著無聊的時候翻看那本厚書之外,忙喪事忙得昏頭轉向的我,幾乎忘記了生吞蟲蠱的事情。辦完喪事的第三天,我打點行囊準備返回東東官,母親留我在家再等兩天。

“為什麽?”我問她,母親告訴我,明天就是初一,看看我外婆說的話是不是真的。

母親愁眉苦臉地說:“她對家人從來不說假話的。唉,她以前準備讓我來接班的,但是我怕蟲,就是不肯,後來她也就沒有再提了。怎麽就拉到你了呢?唉,早知道不要叫你回來了。”我笑話母親大驚小怪,不過卻並沒有在意,答應在家呆幾天,找找朋友玩。

第二天我從一個發小家裏吃酒回來,夜已深,但是母親卻並沒有睡覺。

她責問我為什麽不聽她的話,沒有留在家裏好好待著。我見她臉色發白,嘴唇緊緊地咬著,只以為她生病了,那個時候已經是晚上十一點了。母親說沒有,她和我父親都坐在堂屋裏,神情嚴肅地陪我等待十二點的到來。

我發現家裏堂屋門梁上多了兩捆紅布、幾把艾蒿草,木頭門檻旁邊有一些細碎的小米,東一坨,西一坨,不成規律。見他們心情沉重,我自己也感覺到有些不舒服來,母親見我尤不信,跟我講起一些往事:

苗族分生苗和熟苗,生苗是與世隔絕的苗人,而熟苗則是被漢化的,混居,不住寨子,不祭祀,不過苗節,甚至不會說苗話。外婆住了一輩子的敦寨,早年間就是個生苗寨子。裏面以前的時候,族長的權威比天還大。而族長唯一怕的,就是我外婆。我外婆年輕的時候是十裏八鄉的美人,很多人饞,後來不知道遇到什麽變故,就跟了深山苗寨子裏面的神婆學習巫術。

苗寨的神婆只是一個稱呼,有男有女,而我外婆跟的那個神婆是個男的。

苗人善養蠱,尤其是十萬大山這邊的苗人。早年間大山沒有開發,人跡罕至,毒蛇、蜈蚣、蜥蜴、蚯蚓、蛤蟆等毒物漫山遍野,見多了就慢慢了解毒性了。我外婆的師父就是個養蠱高手,在解放前的時候,甚至在整個湘西一帶頗有威名。可是他後來死了,死在一個山窩窩裏沒人管,屍體的腸子被野狗拉得有五米長,上面全部是白花花的蛆蟲。

後來我外婆就成了苗寨的神婆。

1950年的時候湘西鬧土匪,有個湘西的土匪頭子路過敦寨,看上了寨子裏的一個姑娘,想強搶。後來苗寨裏面的蠻子太多了,個個都不怕死,於是就征了些糧走。外婆只是朝他們叨咕了幾句,沒有再說什麽。後來鎮子上解放軍的聯絡員告訴寨子的人,這股盤踞在青山界的土匪包括頭子在內的十八個人,全部斃命,死於惡疾,屍體湧出數百只蟲來,火化後心肝還在,呈蜂窩狀。

……

母親斷斷續續地跟我講起許多關於外婆的陳年往事。這些有的是聽老實的外公說的,有的是聽寨子裏老人說的,我才知道原來一直被我看成是封建迷信的外婆,年輕的時候還有這麽風光的事情。一直到七八十年代,行政下鄉,寨子與外界聯絡漸漸多了,外婆才開始淡出了外人的視野,在苗寨裏祭祀、拜神、看病、算命,了度殘生。

“你去打工的時候,我們都攔,結果你外婆幫你看了下香,她說你良如玉石需磨難,說讓你去外面的世界受點苦,對以後的人生有幫助。所以說,你現在這樣子,還是要感謝你外婆的。”我母親說著。我笑了笑,沒有接茬。這些年我也知道些一些關於算命的事情,這東西講究一個虛實真假、望聞問切,完全就屬於心理學範疇。

這時候堂屋的電子鐘突然走到了十二點,鐺鐺鐺響起聲音來。

母親突然停下來沒講話,和父親一起恐懼的看著我。

我被看得疑惑,將視線投向了堂屋神龕旁的玻璃裝飾去。只見鏡子裏的我臉色枯敗如金箔,黃得嚇人,一道一道的黑紋在額頭上遊走。我瞪著眼睛看,一陣劇烈的絞痛從腹部左側就升了起來,一波又一波地不停歇,洶湧如潮水……我看著母親好像跟我說些什麽,但是耳朵卻什麽都聽不到,然後感覺世界都毀滅了——然而我偏偏沒有昏迷。

然後我感到有一團東西在肚子腹臟之間遊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