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初見(第3/9頁)



  "我很高興你那麽喜歡它。"查理生硬地說道,又不好意思了。

  只用一趟,我所有的東西就全搬到樓上去了。我住西邊面向前院的那間臥室,這間屋子我很熟悉;我一生下來它就歸了我。現代化的地板,深紅色的墻壁,尖頂型的天花板,鑲黑邊的窗簾,這些都是我童年的一部分。查理惟一變了變的,就是隨著我慢慢長大,把嬰兒床換成了一般的床,添了一張寫字台。現在這張寫字台上有了一台二手電腦,外帶一根連著調制解調器的電話線,電話線是順著地板走的,另一頭插在離得最近的電話插孔裏。這是媽媽提出來的一個要求,這樣,我們聯系起來就比較容易了。我兒時的那把搖椅還放在那個角落裏。

  只有樓梯頂上惟一一個小浴室,我只好跟查理共用了。我盡量別讓自己老惦記著這事。

  查理最大的優點之一就是爽快。他讓我自己整理行李,這要是換了我母親,是萬萬不可能的事情。一個人袋著真好,不必面露微笑讓自己看起來很愉快;沮喪地凝視著窗外如注的大雨,掉幾滴眼淚是一種解脫。我沒有痛痛快快大哭一場的心境,我會把它留到睡覺的時候,因為那個時候,我將不得不想一想來日的早上。

  福克斯高中部總共僅有357個——當然,現在是358個學生,這實在令人吃驚;而我家那裏僅初中部就超過700人,這裏所有的孩子都是一起長大的——他們的爺爺奶奶在蹣跚學步的時候就在一起。我將成為從大城市新來的女孩,一個稀奇罕見、行為怪異的另類。

  或許,要是我有一副鳳凰城女孩子應有的模樣,我可以將它變成我的優勢。可身體不爭氣,我到哪兒都不適應。按說我應該是曬得黑黑的,像運動員,比方說,排球運動員啦,啦啦隊長什麽的,或許應該具有與住在陽光之谷的人相稱的所有特點。

  恰恰相反,我看上去皮膚蒼白,甚至不是因為藍眼睛或紅頭發之類的反襯,盡管天天在曬太陽。我雖然一直很苗條,但不知怎麽搞的,老是松松垮垮的,一看就不是運動員;我手眼的協調性很差,做運動時很難不出洋相,不傷到自己和站得離自己太近的人。

  把衣服放進了我那口破舊的松木穿衣櫃後,我拿起我的那袋浴室用品,去了那間公共浴室,洗去了這一天旅行下來的風塵。梳理那頭纏結在一起的濕漉漉的頭發時,我照了照鏡子。也許是因為光線的緣故,我看上去已經越發發灰發黃、有點不健康了。我的皮膚本來可以很漂亮的——非常亮,幾乎透明——只可惜它的顏色發暗了。我到了這裏變得黯然無色了。

  面對鏡子裏蒼白的自己,我不得不承認是在欺騙自己。我到哪兒都不適應的,不單單是身體方面。如果我在3000人的學校裏都找不到一個容身之所,那麽在這裏又能有什麽機會呢?

  我跟自己的同齡人相處不好。或許,事實是我跟誰都相處不好,就這麽回事。就連我媽媽,這個世界上比誰都親的人,都沒有跟我融洽過一回,從來都沒有意見完全一致過。有時候,我在想我眼裏所看到的和世上所有其他人眼裏看到的是不是同樣的東西。也許,我腦袋裏哪裏短路。

  不過原因並不重要,重要的是結果。明天不過是剛剛開始。

  那天晚上我沒睡好,就連哭完之後也沒睡好。房頂上掃過的風雨聲,嗖嗖地一陣緊似一陣,根本就沒有減弱成背景音的意思。我把褪了色的舊棉被拽上來蒙住了腦袋,後來又在上面加了個枕頭。可我還是直到後半夜,等雨好不容易減弱成了毛毛小雨時才入睡。

  早上醒來,睜眼一看,窗外除了濃霧還是濃霧,我能感覺到幽閉恐怖症正在向我慢慢襲來。在這裏,你根本就看不到天空;就像一個籠子一樣。

  與查理共進早餐是一件靜靜悄悄的事。他祝我上學好運,我謝了他,知道他祝了也是徒勞。好運總是會躲著我。查理先出了門,去了警察局,那裏才像是他的家。等他走了之後,我在破舊的橡木方桌邊上坐下,坐在三把不配套的椅子中的一把上,端詳起查理的小廚房來:墻上嵌著深色的護墻板,有幾個鮮黃色的櫥櫃,地上鋪著白色的油氈。什麽都沒有變。櫥櫃上的漆是我母親18年前刷的,她想給房子裏面引點兒陽光進來。隔壁巴掌大的家庭娛樂室的壁爐上方掛著一排照片,第一張是查理和我媽媽在拉斯維加斯的結婚照,然後一張是我出生後我們一家三口在醫院的合影,是一個樂於助人的護士幫忙照的,接著的一連串全都是我在學校裏的照片了,最晚的一張是去年才照的。這些照片可寒磣了——我得想想辦法,看怎麽能夠讓查理把它們挪到別的地方去,起碼我住在這裏的時候不能掛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