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卷 黃天蕩 第二章 設香結盟

  且說這座靈州城,從古就以出產花貓聞名,故此得了一個俗稱,喚作貓子城。雖是個繁華錦繡的富貴之地,卻正值國家用兵之際,連年不斷的戰亂和災荒,一邊是官府催征盤剝,另一邊又是賊寇四處洗劫,附近的十裏八鄉,多已被搜刮得民盡財窮。

  那些個指靠著捕漁獵雁為生的雁戶,大多沒有養家糊口的活路,紛紛落草為寇。但一打起仗來就是赤地千裏,荒郊野地中除了成群結隊出逃的難民,哪有什麽走貨的客商富戶經過,再也無處去殺富濟貧。雁戶們無非只剩下兩條出路,一是按照從古傳下的舊例,想當官——殺人放火受招安,全夥被收編為團勇之後為國出力,隨著官府征剿賊寇;再者就是加入太平軍揭竿造反。總之投到哪邊都躲不開沖鋒陷陣,要怪只怪自家沒趕上好時候,身為社會最底層的雁民,又是生逢亂世,不是刀下死,就是槍前亡。

  仔細權衡起來,畢竟這第一條路有糧有餉,又是名正言順;而第二條路則是誅滅九族的不赦之罪,另外太平軍是拜上帝的,與靈州拜貓仙的風俗水火不同爐,普通民眾根本接受不了這個觀念。雁戶們經過商議,青壯之輩就隨著首領老雁頭,一同投了官府,在戰陣之中拿命換些錢糧,將養族中的老弱婦孺。

  老雁頭死後,雁營裏群龍無首,缺糧短餉,這夥人本是黃天蕩裏的響馬子出身,又不免時時恐懼官府猜疑,正打算嘩變了反出城去,卻在此時馬大人派張小辮兒來做營官。

  張小辮兒使出手段,結之以財,納之以心,雁營裏的草莽之輩果然感激不已,都願意追隨效命。眾人按照綠林規矩設香結盟,雖然只是插野草做香,酌清泉為酒,但這古禮是先賢所留,傳到後世,萬古馨香不朽;念罷了“插香令”後,各道生辰八字,序過長幼,皇天後土,貓仙爺爺在上,一個人頭磕在地上,歃血為誓,結成了生死兄弟。

  那些開幫立會的綠林響馬,向來是以湖南洞庭湖賊巢中的盜魁為尊,在入夥插香時,都要念頌一篇《常勝贊賦》為證。當時就連綠營官軍中的兵將,都暗暗效仿此例,更別說是團練這種地方武裝了,所以才說官匪本是一家,何以見得?且聽結義頌子:

  雁字營裏傳號令,有緣兄弟聽分明。

  今逢吉日開黃道,我等結義來荒郊。

  探得名山修金樓,地勢巍峨氣象高。

  南北英雄齊聚會,到來都是大英豪。

  正副營官先請到,十二哨頭把名標。

  命人巡山去望風,有無奸細聽蹊蹺。

  再把盟壇搭築好,以憑結義認同胞。

  香焚頭把紀周期,羊左當年訂此交。

  留下千秋香一把,後人結義勝同胞。

  香焚二把敬桃園,萬古義氣尚凜然。

  歃血盟咒何所似,烏牛白馬祭蒼天。

  香焚三把為梁山,兄弟論交把命換。

  吾輩今朝來結義,同心同德效古人。

  這是說結義要學古人一樣,做到金石不換、生死不移的才好。古代人交朋結友,最重的是個然諾,不像當世的人們,只知道口頭結交,起先有酒有肉時,如膠似漆,到後來遇到困難,就反目無情。

  同營之人按照古例,拜成了把子,自是歡喜無限。雖然按年紀來論,張小辮兒排不到眾人頭裏,但他身為雁營營官,眾人都是尊他,即便是比他歲數大的,也稱他為三哥。張小辮兒也就稀裏糊塗地認了,與大夥稱兄道弟,擺開酒肉來拼了一醉。

  原來自打張小辮兒從塔王古井中起出風雨鐘,靈州上空的塔雲翻滾,真是雲生四野,霧湧八方,使得連日裏暴雨如注。那雨下得就好似懸河倒海一般,河道皆滿,淹沒了不知多少低窪溝壑。靈州城地勢較高,才未被水淹,而正在城外圍困的太平軍糧草不足,本是加以挖掘壕溝困城,實際上仍是準備穴開地道炸城而入。大雨一連下了幾日,火藥多是受潮無法使用,眼看軍中糧草也已耗盡,再也無力拔城,只好聚攏部隊,準備撤圍而去。

  巡撫馬天錫在城頭上看出粵寇動向,明知賊寇接連折了幾陣,加上沒有糧草,退得必定慌亂,要是能有大隊官兵在外圍攔截,靈州城裏的團勇趁機出城相攻,來個內外夾擊,必定能殺他個片甲不回。奈何江南數省都已陷落,周圍根本沒有別的官軍可以調動。

  馬大人也清楚,正是因為靈州城孤掌難鳴,粵寇是想來就來,所以退兵時必定疏於防範,於是就盤算著要派數營精銳,繞出去在路上伏擊。但提督老圖海卻是死活不肯同意,靈州兵勇有限,僅夠固守堅城,決不能輕易出動一兵一卒與粵寇大軍野戰,否則城防必然不穩,如果貪功丟了靈州,朝廷責怪下來可是萬萬吃罪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