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卷 黃天蕩 第一章 打孤雁

  有道是“耕牛無宿草,倉鼠有余糧”,拉犁耕田的黃牛一生辛勤勞苦,卻連果腹的草料都未必夠吃,臨到老更要受一刀之苦,還不如那些竊糧搬倉的鼠類,吃著精糧,養得肥胖安逸。人世之中,往往也是如此,真正任勞任怨出力氣做事的,未必討得到什麽好處。馬大人不知耗費了多少心機,籌募團練守城禦敵,但那個酒囊飯袋般的旗人提督老圖海,卻唯恐他在靈州城擁兵自重,處心積慮地剪除此人羽翼,首先就是要除掉雁營。

  這雁營之中皆為雁戶出身,也就是以打雁為生的雁民。在靈州城西有好大一片蘆葦叢生的沼澤地,被稱為黃天蕩。水草茂密無邊,不知覆著多少裏數,那些南來北往的大雁途經此地,多會在黃天蕩中落腳。雁乃守信之物,每到遷徙之期,天空中雁陣翩翩,一隊連著一隊,漫天皆是,觀之不盡。

  世上打獵的獵戶,無非是挖陷阱下套子,或是用弓弩、火銃擊射獵物,如能依法施展出這些手段,要打什麽熊羆虎豹,或是狐狸黃狼,自然不在話下,卻唯獨是打雁最難。俗話說寧吃飛禽一口,莫吃走獸一只,野雁乃是禽中之冠,自古被視為“五常俱全”的靈物——哪五常?仁、義、禮、智、信是為五常。

  說雁有仁心,是因為一隊雁陣當中,總有老弱病殘之輩,不能夠憑借自己的能力打食為生,其余的壯年大雁,絕不會棄之不顧,養其老送其終,此為仁者之心。

  大雁不僅有仁,更有情義,雌雁雄雁相配,向來是從一而終。不論是雌雁死或是雄雁亡,剩下落單的一只孤雁,到死也不會再找別的伴侶,這是其情義過人之處。

  天空中的雁陣,飛行時或為“一”字,或為“人”字,從頭到尾依長幼之序而排,稱作“雁序”。陣頭都是由老雁引領,壯雁飛得再快,也不會趕超到老雁前邊,這是其禮讓恭謙之意。

  雁為最難獵獲之物,是因為大雁有智,落地歇息之際,群雁中會由孤雁放哨警戒。所謂犬為地厭、雁為天厭、鱧為水厭,這三種生靈最是敏銳機警,一有什麽風吹草動,群雁就會立刻飛到空中躲避,所以不論是獵戶還是野獸,都很難輕易接近地上的雁群。

  雁之信,則是指野雁是南北遷徙的候鳥。因時節變換而遷動,從不爽期,至秋而南翔,故稱秋天為雁天。這仁、義、禮、智、信的五常,即便至聖至賢之人也未必能夠做足,所以依靠獵雁為生的雁戶,無不敬重野雁品質。

  雁戶獵雁的器械稱為“雁排”,是在一個渡水木伐子上鋪設排槍。先把排子隱藏在蘆葦蕩深處,然後再由身手矯捷的雁民,身披蓑衣,頭插雁翎,尋著雁蹤,偷偷潛行到雁群棲息之地,約是離著一箭之地便不能再接近了,否則必然驚走雁群。

  雁戶們潛伏至深夜,看那月冷星稀之際,便突然點起一支火把。雁群中哨戒的孤雁好不警覺,立刻振翅示警,也就在這同時,雁戶急忙把火把浸到水中熄滅了,繼續悄無聲息地隱蔽不動。那些大雁從睡夢中驚醒,正要展翅騰空逃命,卻發現四野茫茫,一片寂靜,不免懷疑是那孤雁誤報,便嘈雜著責備了它一陣,隨後放下心來繼續歇息。

  雁戶們躲在四周,聽得群雁逐漸安靜下來,知其已然熟睡,就再次點起火頭,孤雁盡忠盡職,立刻再次報警,而雁戶們仍是熄滅火把。如此反復幾回,雁群都被攪得心神俱疲,它們長途遷徙,本就疲憊不堪,又被孤雁一而再、再而三地驚擾起來,而蘆葦蕩中哪有什麽險情?最後終於惱火起來,活活將那孤雁啄死。

  卻不知如此一來,正是中了雁戶的詭計:一是失了放哨的孤雁,再者三番兩次的驚擾,早已是困乏難擋,警惕性放低了許多,雁戶們趁此機會,牽動排槍四下合圍。待到那些野雁發覺大事不好,從睡夢中猛然驚醒過來,再想逃脫已經晚了,都被雁排的射程罩住,大多難逃中彈身亡的厄運。這個獵雁的法子,喚作“打孤雁”。

  雁戶們依靠獵雁過活,也只勉強糊口,常被官府盤剝壓榨,趕上離亂歲月,更是衣不遮體、食不果腹。其中便有許多人仗著身手敏捷,藏身在蘆葦蕩裏,劫殺過往的客商,做些替天行道、殺富濟貧的勾當,也算是綠林響馬中的一路。

  後來這夥人都被馬知府招了安,編為靈州團勇,號稱雁營。如今營管陣亡,圖海將軍就推舉張小辮兒去統轄此營,因為圖海暗覺張小辮兒查出將軍府裏藏著妖道,讓他十分地下不來台,又恐此人日後成為馬天錫的左膀右臂,心中自是陰恨起來,打算找個機會要一舉除掉這些心腹之患,這正是“朝中奸黨橫行日,天下英雄失意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