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槐園宅 第八章 活烹人

  張小辮兒和孫大麻子誤入筷子城,發現這城中古怪頗多,在一座筷子樓前的大鍋裏,竟然蒸熟了四個白花花的肥嫩小孩,小衣服小鞋扔了一地,嚇得二人魂魄飛揚,這才覺得鍋中熱騰騰的肉香格外惡心,險些將苦膽都嘔了出來。

  兩人正要逃出城去,卻聽筷子樓後哐啷啷一陣鎖鏈聲響,似是有什麽龐然大物蠢蠢蠕動,自遠而近,來得好快。鍋灶四周聚集的大群老鼠,也紛紛躲入街道兩側的房舍之中。

  張小辮兒常做偷雞摸狗的勾當,賊智向來機敏,見狀不妙,立刻吹熄了手中提的燈籠,同孫大麻子兩人俯身藏在一排低矮的樓閣後面。那些用各種筷子搭造的房屋高低錯落,恰好遮住了他們的身形,又可以從間隙中偷眼窺視前街上的動靜。

  張小辮兒和孫大麻子知道眼下生死攸關,容不得作耍了,雖然屏住呼吸潛伏不動,但仍止不住心臟怦怦地狂跳,同時更有幾分好奇,想看看是誰躲在筷子城裏吃孩子肉。

  此時那城中的老鼠們,也都在探頭縮腦地向外張望著。四下裏一時寂然無聲,隨著鐵鏈拖地的聲音越來越近,就從那座筷子樓後爬出黑乎乎一團事物,附近燭光昏暗,也看不十分真切,好半天都沒瞧出來究竟是個什麽東西。

  張小辮兒揉了揉眼睛再仔細去看,原來在那零零星星的殘燭燈影籠罩下,出現了一個身裹鼠皮的怪人,身前身後如眾星捧月似的簇擁著許多大老鼠。那人禿著個頭,額頭上邊有戒疤的痕跡,看來像是個僧人。

  這僧人生得好似肉磙子一般,胖得連脖子都沒了,一顆倒三角形的大禿腦袋上,只有頭頂有一綹頭發,紮成了一個童子般的發鬏兒,胡亂纏著幾圈紅線繩,從後腦勺看整個兒就像顆大鴨梨兒,卻又像個道童,一張肥肥白白的大臉上小鼻子小眼,五官全都擠作了一堆兒,要不是在燈底下看去還有幾分人模樣,活脫就是一只成了精的大白耗子。

  那和尚身裹一件倒打毛的火鼠皮襖,破破爛爛不知在地洞裏鉆了多少年月,皮毛都已磨得又禿又平了,裏面則只掛了條極肥極寬的大紅肚兜,上面繡著鮮艷活潑的鴛鴦戲水。也不知這人是怎麽保養的,全身肌膚光潤潔白,吹彈可破,好似能滴下水來。

  張小辮兒和孫大麻子見是個胖大的僧人,提著的心先放下了一半,但看那僧人裝束舉止都格外詭異,僧不像僧,道不像道,又想到鍋中的幾個小孩,不免懼意又增,尋思這和尚多半是哪方妖物所化,莫非專吃人肉?靈州地面上多有“老鼠和尚吃人”的傳說,未知真假,難道正是應在此間?

  正詫異之際,就見那穿火鼠皮的僧人已爬到了筷子樓前,停下來趴在地上氣喘籲籲。他似乎常年不見天日,身上裸露出的皮肉,白得沒有半點血色。他身後像老鼠尾巴似的拖掛著幾百條小孩子戴的長命鎖,有銅的也有銀的,稍微一動就哐啷哐啷地跟著亂響。

  那人歇了好一陣子,緩緩起身,嘴裏嘰嘰咕咕地念念有詞,像是在學鼠叫般自言自語,同時用又短又粗的手指打開筷子樓的樓門。張小辮兒和孫大麻子藏在暗處偷眼張望,一看筷子樓中的事物,竟是一團珠光寶氣,晃得人眼前發花,什麽金錠銀錠、玉石瑪瑙,在那座樓中塞得滿滿當當。

  這時恰有一群老鼠搬運銀子過來。張小辮兒曾親眼見過老鼠偷雞蛋的情形:一只老鼠仰面倒地,用四個爪子把雞蛋抱在懷中,別的老鼠銜住它的尾巴拖拽,如此一來,便可把雞蛋運回鼠穴。此刻看在眼裏,原來筷子城裏的大群老鼠,正是用這法子偷運金銀,將一錠錠大銀送至樓下,都由那僧人拾起來納入筷子樓裏。

  張小辮兒見財起意,便覺口幹舌燥,看得心裏動火,眼珠子發藍,心想那林中老鬼果然沒騙三爺,槐園裏真有好一樁奢遮的富貴,只是如何才能取到手中?眼見現下時機未到,只得先行忍耐,繼續躲在房舍後面靜觀其變。

  那地洞裏的僧人似乎能驅役老鼠,筷子城中的大小老鼠,無不聽他指揮,一趟趟地往返奔走,不斷運來銀子和竹筷。那人每撿起一塊銀子,便在臉上反復摩擦,嘰嘰地偷笑一陣,然後才戀戀不舍地放進筷子樓裏。那張怪臉上的神態極是貪婪可憎。

  不久搬完了銀子,重新關上樓門,又全神貫注地拿筷子堆砌樓閣。那人大概不會行走,只能和不會走路的孩子一樣手足著地。過了好一陣子,他用手揉了揉肚子,似乎覺得有些餓了,便爬到蒸鍋前,用鼻子猛嗅肉香,臉上喜動顏色,嘴邊垂下一串饞涎。

  那人揭開鍋蓋,從中拽出一個蒸熟的小孩,倒拎在手裏看了看,隨即扯胳膊拽大腿,把骨肉都扔在地上。四周的老鼠們紛紛從房舍中鉆出來,撲過去爭相奪食,那人咯咯怪笑了兩聲,把手中剩下的小孩腦殼捧住吸吮汁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