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槐園宅 第二章 金絲虎

  且說孫大麻子正要就地要價,把那具僵屍賣與松鶴堂藥鋪掌櫃鐵公雞,卻被張小辮兒當場攔了下來,沒讓他開口要錢。

  張小辮兒嘻嘻一笑,對鐵公雞說道:“我家這大麻臉兄弟一身頑賴皮肉,掌櫃的千萬別把他的話當真。小人們每每聽說松鶴堂布醫施藥,以種種善舉廣濟世間的窮人,今日僥幸得了這名貴的美……美……美人盂,正所謂物歸其主,理應拱手獻上,又怎敢問鐵掌櫃要錢。”

  鐵公雞是十足吝嗇之輩,從不肯輕用一厘一毫的銀錢,正籌算著要想個法子謀害掉二人性命,空手得了他們這件美人盂,便是一個大錢也不打算給的。此時聽張小辮兒說不要銀錢,不覺奇怪萬分,他以己度人,越想越是不解,思量著天底下怎會有這等不使本錢的生意,既不開價求財,定是另有所圖。

  張小辮兒道:“鐵掌櫃果然料事如神,您老公平買賣,童叟無欺,自是不肯平白收貨,可小人們臉皮再厚,也不能昧著良心伸手接您的銀子,只好鬥膽求取貴宅一件物事。”

  鐵公雞眉頭一蹙,狠狠盯著張小辮兒道:“要錢要物還不都是一回子事?你們用不著跟本掌櫃兜圈子,有話在此直說,有屁滾到外邊去放,想要什麽不妨明說。”

  張小辮兒的謊言瞎話張口就來,想也不用去想,當即捏造出一番說辭來,聲稱在老家甕冢山一帶鼠患成災,鼠夾、鼠藥也滅不盡那許多碩鼠。現如今正值戰亂,百姓們大多食不果腹,僅有的一點糧食,還要整天提防被老鼠偷啃了,日子過得苦不堪言。

  自古以來,貓鼠便是天敵,居家防鼠多是養貓護宅,但此城方圓數百裏的貓兒,皆是靈州花貓,它們都借了老祖宗貓仙爺所留的蔭福,一貫好吃懶做,從來不肯捕鼠。

  張小辮兒說他多曾聽聞,在松鶴堂藥鋪後院,養了一只黑貓,通體滾炭綢緞般烏黑,精神非凡,擅能捕鼠,而且終日不倦,民諺有雲“好狗護三鄰,佳貓鎮三宅”,這黑貓絕不是本地所產花貓之輩可比。他兄妹三人為了清除村中碩鼠之災,才冒死將美人盂帶入城內,想以此物換了那只黑貓回去。

  原來鐵公雞自家宅中,在這些年裏常被老鼠鬧得傷神,確實是養了一只黑貓。本意是想讓它逮耗子,誰知此貓只愛吃鳥雀,每日裏爬樹上房去掏鳥窩,從不理會在廚房廊下招搖橫行的老鼠,撞上了耗子也視而不見。

  那黑貓的舉動,常常氣得鐵公雞翻白了他那對鬥雞眼。後來他找到會相貓的術士一看,才知這黑貓從兩眼到貓尾巴尖當中藏有一條金線,只有在星月清光之下方可得見,乃是《貓譜》中有名有號的“月影烏瞳金絲虎”。正因有此金線相貫,所以這黑貓並不是純色一體的黑貓,而是一只正宗的兩色靈州花貓。

  鐵公雞自打知道此事以後,早就有心打發了這只中看不中用的黑貓。這時見張小辮兒願意用美人盂換貓,不免正中下懷,只要是不掏自家腰包使錢,他鐵掌櫃又何樂而不為?唯恐張小辮兒變卦反悔,當即便立了契約,命賬房先生到後院去抱了黑貓出來交換。

  孫大麻子見狀,急得額上青筋突突跳動,把張小辮兒扯在一旁道:“老三你怎地如此糊塗了?有道是好男不養貓,好女不養狗。男子養貓不免消減陽剛之氣,而女子養犬則添戾氣而少柔順。為何咱們放著現成的真金白銀不要,卻偏偏討他藥鋪裏的黑貓?”

  可是如今張小辮兒滿身的精神命脈,一發傾注在松鶴堂後院的黑貓之上,認定要得大富大貴,須是忍得這一時片刻,豈能像孫大麻子似的受窮等不到天亮?這時候更是心硬如鐵,莫說是孫大麻子,縱然觀世音菩薩下凡,也勸不得他回頭了。

  此時賬房先生已將後院裏的黑貓抱了出來,張小辮兒急忙把眼看去。只見那小黑貓雖是滿身疲懶之態,顯得不甚機靈,但若以高明的相貓之法細觀此貓,自可辨其出眾之處。

  何以見得此貓出眾?有贊為證,真乃“烏龍入眼穿金線,黑雲罩體似墨染;爪藏鋒銳能翻瓦,尾分七節會掉風”,是靈州花貓中極為罕見的“金絲虎”。

  張小辮兒按捺住心中的狂喜之情,從賬房先生手中接過了黑貓,使出相貓的手段,揪貓耳朵、拽貓尾巴、捏貓骨、數貓坎。他鬼迷心竅,自認為得了此貓,靈州城中那樁奢遮[奢遮:了不得,了不起。]的富貴,定是非他莫屬了,卻不敢在鐵公雞面前顯山露水,只是交口稱謝不已,假意要帶這黑貓回村去捉老鼠,說著話便要辭別離去。

  鐵公雞拿黑貓換了美人盂,也倒是件不費本錢力氣的美事。他有心讓張小辮兒和孫大麻子回鄉後,再多尋幾件此等的行貨偷運進城,所以並不急於送客,竟然破例命人斟上一壺“高沫”款待,並對他二人說起這美人盂的來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