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克裏夫看著攤在沙發上的那些紙。現在已經有六張了。希拉按真實尺寸畫出所有的控制器,以免搞錯什麽。每個拉杆、開關和按鍵都照原樣復制。感覺像是H.G.威爾斯電影的概念圖。

他望向曼迪。曼迪仍盯著對面的墻壁,嘴唇抿成一條線。克裏夫對她笑笑,但她毫無反應。

希拉拿著另一張紙貼在控制台上,鉛筆夾在耳後,舉著手電筒研究另一組開關。過了一會兒,她松開抓著手電筒的三根手指。黛比伸手在原處接過手電筒。兩人合作到這會兒已經形成了節奏。希拉放開手,從耳後取下鉛筆,開始飛快地描繪線條。

克裏夫把視線從兩個女人轉向安德魯。其他人走後,安德魯一直規規矩矩的。希拉動手畫圖後沒幾分鐘,他就重新投入了默禱。

他的沉默卻讓克裏夫想起魚兒。克裏夫不怎麽愛看紀錄片,不過在他和黛比想明白每周只有一兩晚看電視,所以不必浪費金錢訂有線節目之前,他在探索頻道看過幾部深海紀錄片。海裏有很多離奇的怪事,但最讓他不安的卻是那份安靜。那份既自然又不自然的安靜。鯊魚捕獵,悄無聲息——不咆哮,不磨牙,不嗅聞。魚兒成群結隊默然遊動。遭到攻擊的時候,被捕獵的一方掙紮纏鬥,但絕不發出任何聲音。那是一個所有生物都是啞巴的世界。

安德魯就是那種安靜。表面上挺正常,但他的沉默仿佛深淵。既自然又不自然。

克裏夫換了個姿勢握槍。槍的分量足夠讓他安心,但沒有重到累人的地步。

“應該就是這些了。”希拉說。她把鉛筆插回耳後,在拼成一張大圖的速寫前蹲下。她朝控制器打個手勢,“我畫完了三排開關,上面和下面幾排旋鈕,兩邊的拉杆……”

“刻度怎麽辦?”黛比問。

希拉的嘴角動了動,看上去有點像在微笑,“我們知道指針應該指在什麽地方,所以沒必要畫出來。”

“只是為了參考,”黛比說,“現在這樣就是沒有書面記錄的結果。”

“有道理。”希拉抽出鉛筆,重新望向控制台。

克裏夫湊近她的肩膀,“塗黑的是什麽意思?”

“那些是不需要動的控制器,”她說,“撥動開關的時候,我們塗上顏色,這樣就知道哪些已經動過了。我們可不希望同一個開關打上去再打下來。”

“也許你應該多復制一組示意圖,”黛比說,“以防萬一。”

“主意不壞。”克裏夫說。視野邊緣有什麽東西在動。他猛地扭頭望向安德魯。

安德魯擡起了頭,眼睛睜著。笑容占據了整張臉。克裏夫覺得他這麽笑很像小醜。不是嘴角參差的希斯・羅傑,而是扭曲僵硬的傑克・尼克爾森。

“我主來了。”安德魯說,聲音像是普通人討論購物清單或視頻隊列。他的腦袋左右擺動,像是一條著迷的眼鏡蛇。“祂來將這個萬惡的地方碾成齏粉。”

內特猛踩自行車踏板。他看見蒂姆趴在車把上,薇科的雙腳在轉圈。羅傑在他們後面哼哧哼哧喘息。

出發十分鐘之後,到了離山梁四分之一的地方,他們受到第一次空間變形的影響。卡瓦奇大樓跳出地平線,變成一個遙遠的小點。他們繼續猛踩踏板。

暫時還沒有東西沖出深坑——至少沒有他們能看見的東西,但已經聽見了聲音:低沉的隆隆聲。那是成百上千只腳行進時的腳步聲,猶如山崩,猶如龍卷風。

他們把自行車踩得更快了。

蒂姆扭頭看了一眼,皺起眉頭。“它為什麽不追我們?”這個念頭似乎讓他感到不安。

內特也扭頭去看。就在這時,空間再次變化,背後的距離加了一兩倍。他看見人影爬上山梁,但空中仍舊空空蕩蕩。他想到鯨賊首領在深坑選擇目標進食的情形。

“我們在逃跑,”內特瞥了一眼薇科,然後望向前方,“它喜歡看我們逃跑。”

“他們爬出深坑了!”羅傑喊道。

“我看見了。”內特喊道。

薇科扭頭看了一眼。眼鏡一滑,她不得不伸手去抓。自行車左右搖擺,她一只腳落在地上。“他們騎的是什麽?”

羅傑扭頭望向山梁,“是大蟲子還是什麽?”

“蟲子?”內特先看了一眼另外三輛車的位置,然後扭頭仔細觀察。他看見遠處有幾十個——甚至幾百個怪物在奔跑,鬥篷在它們背後飄飛。他的大腦和這幅景象搏鬥片刻,堅持認為這只是光線造成的幻覺。

看守四肢著地,兩條腿和兩條胳膊伸出來抓住地面,動作像是昆蟲爬過墻邊或螃蟹跑過海底。它們擺動鉤爪,身體掠過沙地,追趕四輛自行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