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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一周剩下的時間仿佛沙漠裏的垂死旅人般慢慢爬過。星期五,內特回到家,把包扔進廚房,自己倒在沙發上,勉強把領帶拉開了幾英寸。

幾分鐘後有人敲門。來的是蒂姆。“我看見你進來,”年長的男人說。他拿著一紮六瓶裝的啤酒,上面剛剛凝出露珠。“你看上去很需要喝瓶啤酒。”

“天哪,對。”

“涼台?”

“好,先讓我燒了這條領帶。”

五分鐘後,兩人坐在躺椅上望著天空變成橙紅色。內特伸出酒瓶,兩人碰碰瓶子。“謝謝,”他說,“你都沒法想象我有多需要這東西。”

蒂姆點點頭,“對待壓力,最好有一點就處理掉一點,免得積累起來需要你認真減壓,事後還得花時間恢復。我花了十年才想明白這個。”

“幾次叫我看日落就是為了這個?以免我積累好幾年的壓力?”

蒂姆咯咯笑道:“介意我自怨自艾幾分鐘嗎?”

“我成天自怨自艾。你請便。”

蒂姆望著天空看了一會兒,狠狠灌了一口啤酒。“我覺得我好些年連一個真心朋友也沒有,”他說,“我有很多同事、業務夥伴和同一個項目的協作人員。有我喜歡和信任的人。但稱得上朋友的恐怕一個也沒有。實在沒時間交朋友。”

“所以現在你只想坐在屋頂上喝啤酒?”

“大家想象中的美好生活不就是這樣的嗎?放輕松,吹牛皮,看著日落喝啤酒,一瓶三瓶隨我便。”

內特聳聳肩,“應該是吧。從沒想過這個問題。”

“從沒想象過美好的生活?”

內特仰頭喝掉最後一口啤酒。“有一陣沒想過了。在大學裏當然很簡單。遇到合適的姑娘,找到喜愛的工作,找個地方住下,就這樣。”他又聳聳肩,“結果發現事情比這些要復雜得多。”

蒂姆搖頭道,“其實不比這些復雜,相信我。”

內特把空酒瓶放回去,抽出一瓶滿的。“公平起見,介意我問個問題嗎?”

“盡管說。”

“有點奇怪。”

“那我先回答好了,”蒂姆說,“你是好人,但我不感興趣。”

內特對著酒瓶哈哈大笑,瓶口撞在門牙上。“王八蛋。”

“只是想趁早掐斷花蕾,免得你以後感情受傷。”

“你來這兒多久了,兩周?”

“沒錯。”

內特的酒瓶在兩手之間換來換去。“有沒有在你那套公寓裏注意到什麽異樣?”

“怎麽個異樣法?”

“呃,我也說不清,就是怪事吧。不合邏輯或者你怎麽都想不通的事情。”

“除了糟糕的布局?”

內特點點頭,“布局確實挺怪。除此之外呢?”

“怎麽了?”

“我想搞清楚這地方的幾件事情。租房中介似乎完全不知道,而我很好奇。”

“你知道好奇和貓的老話吧?”

“當然。還好我是一只有自大妄想症的猿猴。”

蒂姆思考片刻。“說起來,”他說,“我估計不是你想問的那種事情,但知道我覺得這地方怪在哪兒嗎?”

“哪兒?”

“我在這兒睡得很好。”

“呃?”

年長的男人點點頭,“睡得像個嬰兒。每晚結結實實八小時。”

“這個很奇怪?”

“對我來說很奇怪。我恐怕有好些年沒睡過一整晚好覺了。沒錯,這些年我每晚只能睡六個小時,而且這六小時往往是連場噩夢,醒來也經常心煩意亂。”

“但現在睡眠好了?”

蒂姆點點頭,“自從搬進來第一天。我眼睛閉上,再睜開就是八小時以後了。沒有轉輾反側,也不做夢,什麽都沒有。”

“不做夢?”

“對。這點尤其好。我以前經常做特別焦慮的噩夢,就是醒來時覺得很緊張的那種夢。掉牙齒,脫發,諸如此類。”

“有點難以啟齒,但不得不說脫發似乎不是做夢。”

“管住你的嘴巴,否則啤酒就沒你的份了。”

內特喝了一大口。“說來有意思,”他說,“我搬進來以後好像也沒再做過夢。”

“你以前經常做夢?”蒂姆問。

“有時候做。反正不比普通人多或者少。有時候夢到工作,有時候是亂七八糟的記憶。偶爾是尷尬的裸體上課那一類,你明白的。但自從搬進來就全沒了。”

“睡得更好了?”

“對,睡得好極了。”

蒂姆聳聳肩,“也許是風水上有蹊蹺,或者心理因素什麽的。這地方不知怎的在潛意識層面上有鎮定效果。”

“我告訴大家說這地方建成後就是個大煙館,”有人忽然說,“殘余的鴉片麻翻了所有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