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

內特剛從地上站起來,就看見蒂姆抱著兩袋雜貨爬上前樓梯。“嘿,鄰居,”蒂姆說,“怎麽了?”

“呃,你知道的,”內特說,“就那樣唄。”

蒂姆掏出鑰匙,經過時朝二十三號揮揮手,“神秘消失的門把手還讓你睡不著覺?”

“算是吧,”內特從門口走開,“新來的跟新來的說一句,咱們有不少怪鄰居。”

“除了藍發裸體狂和坐在走廊地上的小夥子?”

“唔,好吧,有道理。”

蒂姆舉了舉購物袋,“喝瓶啤酒?我剛去店裏補了些給養。”

“說起來,”內特答道,“我確實需要喝一瓶。”

“屋頂似乎可以上了,”蒂姆回身點點頭,“過幾分鐘我帶半打上去找你。”

內特走向屋頂。沒錯,字條和X磁貼都沒了。希拉不知怎的無聲無息地溜掉了,涼台此刻空無一人。他既失望,又松了一口氣。

他在涼台上將兩把椅子拖到一起,轉動方向朝著西面,蒂姆帶著他說過的六瓶啤酒出現。“希望你不介意喝淡啤,”他說,“我一直比較注意體重。我這個年紀肥起來快得很。”

“完全沒問題。”內特根本想象不出蒂姆怎麽可能肥起來,更別說快得很了。內特這輩子都沒擁有過他那麽好的體型。

兩人碰碰酒瓶,坐進甲板躺椅。太陽穿過網布帳篷屋投下長長的影子。“知道嗎?”蒂姆說,“我都不知道上次坐下喝著啤酒看落日是什麽時候了。”

“這輩子總看過吧?”

年長的男人聳聳肩,“肯定。我是說,上高中的時候每個人都這麽做過,對吧?”

“但你不記得了?”

蒂姆又聳聳肩,“一直很忙。”

太陽在世紀城附近的什麽地方落入地平線。帳篷屋的網布把紅色圓球切成十幾個小塊,每一個都在綻放光亮。

“所以,”內特說,“打算開始尋找自我?”

蒂姆眨了兩次眼,咧嘴一笑,“對,我這輩子都在做差不多的事情,現在打算活出點新滋味。”

“你以前是做什麽的?”

“書。我在弗吉尼亞運營一家小型出版公司。”

內特點點頭,“酷,有我讀過的書嗎?”

蒂姆微笑道:“讀過也不可能記得。都是技術性的東西。課本、操作手冊,諸如此類。”他喝了一大口啤酒。

“靠這個掙了很多錢?”

“天,當然沒有,”蒂姆說,“之所以有我一口飯吃,是因為大公司和幾個政府部門雇我替他們印刷資料。能過日子,但肯定發不了大財。”

太陽擠進兩幢大樓之間的縫隙。地平線紅光閃耀。內特覺得他像在看炸彈爆炸的慢鏡頭。

他喝一小口啤酒,“那你為什麽退出?”

蒂姆搖搖頭,“我這麽活了三十二年。有一天突然心想,我這輩子都做了什麽,你在做的事情是自己希望做的嗎?時間都去了哪兒,等等等等。三個星期以後,有人要買我的公司,開價比我心裏的數字高一倍,於是我點頭說行啊。”

“就這樣?”

“就這樣。”

幾秒鐘過去。“想念那種日子嗎?”內特問。

蒂姆又搖搖頭,“不太想念。每天上午懷疑自己為什麽不在辦公室的階段還沒過完呢。”他喝完一瓶啤酒,把空瓶放回盒子裏,“你呢,內特?是什麽讓你在這個美好的夜晚走上涼台?”

內特傻笑兩聲,喝完他那瓶啤酒。“沒什麽。”

年長的男人拎起啤酒,兩人各取一瓶,“沒什麽?”

內特邊想邊擰掉瓶蓋,“一個人上高中念大學心想一輩子都會是這樣的,但畢業以後的生活卻完全是另一碼事,等最後安頓下來,他終於看清楚了自己這輩子究竟會怎麽過,明白我的意思吧?”

蒂姆點點頭,“明白。”

“唉,但我一直沒看清楚我到底想做什麽,”內特說,“眼看著朋友和同事一個個弄清楚,在這十年裏紛紛成家立業買車買房。”

“但你沒有?”

“沒有。大學畢業後我換了四份工作。原以為只是二十來歲定不下心而已,等到了三十歲警鐘敲響,一切都會變得清清楚楚,”他搖搖頭,“我二〇一〇年就三十了,但還是不清楚這輩子要幹什麽。”

太陽隨著這句話沉下地平線,橙色和紅色的光束一條條地照亮天空。

“我可不會擔心,”年長的男人說,“很多人活到老年才搞清楚他們都在幹什麽。我就是例子。”他舉起酒瓶,兩人又碰碰瓶子。

兩人各喝一口酒。“你這番話反過來說呢,”蒂姆繼續道,“是有成千上萬的人下定決心要做什麽事情,實際上卻根本不擅長。他們投注全部精力去成為醫生、信貸員等等,其實更適合走其他的什麽職業路線。更不用說有些人最後被某個不喜歡的職業困住,但無法承擔放棄這個職業的代價。我認識很多人,要是看清楚他們在做的事情並不是應該做的事情,他們早就變成百萬富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