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一夢華胥空(4)

遲杳杳與姜徐之同去姑蘇城之後,所發生的事情與聞人慕回溯的過往裏別無二致,而陡然而來的變故是發生在眠柳坊那夜的醉酒後。

與遲杳杳共用一身的遲早早只記得自己遵從這具身體的意願同聞人慕酣暢淋漓的大醉一場後被姜徐之抱回房中便睡了過去。自己睡的正沉時,肩膀都猛地被人小心翼翼拍了一下:“小姐您看看這妝容可否滿意?”

“姜徐之,別鬧,我困。”困到極致的遲早早不耐煩將肩膀上那只手抖開,欲繼續再睡時耳畔驀的傳來低低的笑聲,屋內似乎還有人走動的腳步聲。繞是遲早早臉皮再厚睡意再濃,被一群人盯著也睡不著。

“唔,今天要做什麽?遲杳杳微微耷拉著眼皮,只覺脖頸酸疼的厲害,難不成是昨晚落枕了?

“小姐說笑呢!今日是您成親的日子,自然是要做成親該做的呢!”身後響起一道諂媚的聲音,伸手剛捶了兩下脖頸的遲杳杳手陡然一頓,唰的一下睜開睡眼惺忪的眼睛。目之所及是一個圓形的雕花銅鏡,銅鏡裏的人影一身吉祥如意紋的大紅喜服,頭戴鑲著六十四顆南海珍珠的八寶流蘇鳳冠,一張濃妝艷抹的臉看起來格外的陌生。此時那人雙目撐圓眼裏的驚恐已到了極致,而手上卻維持著同遲早早一樣捶脖頸的動作。因著捶脖頸的動作寬袖下露出一截藕白皓腕上掛著一只金色描花手鐲。遲杳杳隱約覺得這只金色描花手鐲有些熟悉,可一時卻想不起來自己在那裏見過了。

“成親!?”正冥思苦想自己在那裏見過這只金色描花手鐲的遲早早這才反應過來,一臉驚恐望著那個嬤嬤。那嬤嬤也被她這一驚一乍的模樣嚇了一跳。身穿藕紅色頭梳雙髻的青禾見情勢不對,忙不叠走了過來自袖中取出賞錢給屋內伺候的丫鬟嬤嬤一一發過。“你們下去吧,這裏我伺候便好了。”

得了賞錢的眾人紛紛喜笑顏開挨個兒說了福話後退了出去。

遲早早只覺自己好似驟然被人強行從炎炎夏日裏拽到了寒冬臘月裏,冰火兩重天的境遇裏,她知道接下來等待遲杳杳的不是吹吹打打的新郎迎親,而是滿天火光裏家人悉數化作焦骨的浩劫。若是遲杳杳死在這場大火裏,那與遲杳杳共用一具身體的自己又是什麽下場?是徹底死掉還是說待遲杳杳死後她便能重新回到自己的身體裏?

“小姐,您怎麽了?”遣走眾人的青禾有些不放心望著臉色蒼白的遲杳杳,她不明白遲杳杳怎麽打了個盹兒之後就好像變了一個一樣,竟然連今天是自己大喜的日子都忘了。

“沒事兒。”遲杳杳強壓下心底的那抹不安,盡量表現的若無其事些,“你去前院看看迎親的隊伍來了沒有?”

“嘻嘻,小姐就這麽迫不及待想嫁了麽?”見她又恢復正常了,青禾心裏才送了一口氣,捂著唇角打趣。

遲早早面色敷衍:“嗯嗯,等不及要嫁了,快去快去。”

青禾鬟得了吩咐,奔奔跳跳朝門口走了兩步,又驀的折了回來,攤開手掌放她眼前,笑嘻嘻道:“小姐,今日是您大喜的日子,您把雙刃刀交給奴婢保管罷。”

“杳杳的屍骨被發現時,手上還攥著雙刃刀。”

“那日是她大喜的日子,雙刃刀交給丫鬟保管也說不準。”

“你知道的,杳杳她從來刀不離身的。”

那日姜徐之替遲家收斂屍骨時同聞人慕的話歷歷在目,遲早早放在身側的手倏忽間收緊,果斷將袖中的雙刃刀交到青禾手上。

青禾有些吃力的抱住雙刃刀,一臉歡喜朝外走去。

遲杳杳整個人似在瞬間被人抽去了所有力氣重重跌坐在銅鏡前的椅子上,目光無意間掃到皓腕上那只金色描花手鐲時,又迅速將其取下來扔在旁邊裝首飾的盒子裏。細碎蕩漾的流蘇下,一張濃妝艷抹的臉此時惶恐的厲害。

自從她入姜徐之夢境回溯的過往之後,她一直同遲杳杳共用一具身體,前些日子就算她一直遵從這具身體的意識行事,但她還是能感覺到遲杳杳的存在。可就在剛才她一覺醒來莫名其妙到遲杳杳成婚這一日時,她發現自己鳩占鵲巢成了這具身體的唯一主人,沒有人與她爭奪身體主權,沒有人讓她強行按照這具身體的本能反應行事,曾經與她共用一具身體的遲杳杳似乎在她出現在這裏那一瞬間變徹底消失了。

遲早早只覺這具身體被人重重敲了一錘,原本疼意她這個寄居者是感覺不到的,可偏生在錘子敲到身體上時她莫名其妙成了這具身體的主人,所以那鉆心刻骨的疼意她不得不承受下來。就像如今她莫名其妙成了真正的遲杳杳,而今日是遲杳杳家破人亡化作焦骨的日子,那鳩占鵲巢的她……

隱約有爭執聲自樓下傳來,還夾雜著撕心裂肺的呼救聲:“杳杳,你再不來救本公子,本公子就要被這群惡奴給……唔,杳杳……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