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一夢華胥空(5)

紅綢高懸,喜字成團。

一身如意吉祥雲紋喜服的遲早早倚靠在小院二樓敞開的窗欞旁,隔著淅瀝的雨幕與何遇遙遙相望著,這是她第一次見到何遇時沒有欣喜若狂奔下去。

自從她與姜徐之回了帝都之後,原本放任她掌控這具身體的遲杳杳不知為何突然又奪走了這具身體的掌控權,遲早早只能走馬觀花看著遲杳杳同對她別有二心的姜徐之感情一點一點加深至婚嫁的地步,看著遲杳杳對“孤苦伶仃”的花扶儂毫不設防的疼愛,遲早早滿心焦慮卻又無可奈何。

原本遲早早以為何遇還在泗州城,可剛才何遇出現時她卻在他的熏香裏聞到了絮語花的味道,絮語花是國都特有的花種,每年在六月末開花花期只有短短的七日,而何遇香爐中有絮語花味道那便足以證明他是在六月末便已到了帝都,可他為何不肯在自己面前現身?

遲早早倚在二樓窗欞上固執想等何遇給自己一個解釋,可何遇卻只是長身玉立站在那裏眉眼悲憫看著她,一言不發。躲在檐下避雨的春燕不知因何緣故,驀的淒厲嘶鳴一聲撲棱著冒雨飛走了,固執等著解釋的遲早早渾身一顫,這才發現前院鬧熱許久的喜樂聲不知何時停了。

遲早早眉頭微皺心下有不祥的預感猛地躥了出來,她一把撩起裙擺身手敏捷從窗欞上翻了下去,動作嫻熟的好似做過了無數遍,輕巧落地後似乎連個眼神都吝嗇給何遇便快步朝前院奔去。站在她身後手持紅蓋竹骨傘的何遇眉眼微斂,目光落在掌心已幾欲飄散的熏香上面,終是亦步亦趨跟了過去。

春雨淅瀝,薄霧冥冥。一身喜服的遲早早冒雨前行,一路上除了淅瀝的雨聲外便是死一樣的沉寂,所經之處皆橫七豎八躺著府裏的仆從,有雨水自他們身下蜿蜒而過後便是猩紅一片。遲早早遲放在身側的手青筋暴起,一張塗了艷紅口胭的唇死死抿成一條直線,腳下卻加快了步伐踉蹌朝前廳奔去。

在她身後,一身素白衣裳的何遇明明知道前廳等待她的是什麽,可仍是一言不發只默然在她身後不遠不近跟著。

本該是賓客如雲人聲鼎沸的前廳,此時卻寂靜的厲害。遲杳杳踉蹌穿過院門,空氣中便有濃郁的血腥味撲面而來,她腳下一個踉蹌不小心踩到了自己的裙擺身子直直要朝地上栽去,身後驀的探過來一只大掌攥住她的胳膊,堪堪扶扶住她。

“他們都死了,無一活口。”身後漠然的聲音幾乎殘忍,遲早早下意識想捂住耳朵,可身後的人卻比她更快一步,猛地自身後重重推了她一把,讓她跌在能一眼望見喜堂的台階上。

喜堂內,入目皆是各種刺眼的紅。有大紅花球上刺眼的正紅;有橫七豎八的綾羅錦緞上暈開的暗紅;還有成對喜桌上擺放著手腕粗的龍鳳喜燭淌下的艷紅血淚。遲早早下意識想用手捂住眼睛,寬袖甩動間一個紅通通的蘋果卻意外滾了出來。

那個蘋果咕嚕咕咕滾進喜堂內,輕巧的避開了屋內橫七豎八的屍體一路向前滾著似是在尋找自己的主人。遲早早睜著一雙水霧朦朧的眼睛看著那蘋果,曲曲折折在角落裏一個被掉下來的紗幔遮住了臉身穿緋色袍子的屍體旁停了下來。

強撐了一路的遲早早終是在看到那緋色袍子袖間露出的半截扇柄時,滿心的僥幸終是在這一刻破的徹底,她渾身酥軟跌了下去眼裏的淚珠大顆大顆滾了下去。

“難受麽?”不知過了多久,頭上有雨傘罩了過來將漫天的斜風細雨悉數遮了去。遲早早擡起紅腫的眼睛眸光迫切望著身後那個恍若謫仙的人影,“是不是我完成這樁生意之後,這裏的人就會死而復生?”

“是。”何遇輕輕頷首,在遲早早眼底的欣喜剛浮上來時,又語氣漠然道,“但是他們終究會死在遲杳杳成親那天,我不知道是死於什麽方式,但他們都會死,遲程,聞人慕,來參加遲杳杳婚宴的賓客一個都逃不掉。”

“何遇……”

“能救他們的人只有你。”

“我!?”

“是。”何遇手腕翻飛間白皙的掌心便多了一枚深褐色的藥丸,他將藥丸推到遲早早眼前。遲早早怔然擡首便撞見他一雙如墨的幽深瞳孔裏,那幽深的瞳孔裏似有情緒在波濤洶湧翻湧著,待遲早早細看時卻又是一如既往的波瀾不驚,甚至還帶了幾分溫軟的哄勸之意。遲早早似是受了蠱惑一般,明明有好多話想問可卻鬼使神差將那藥丸放進嘴裏吞了下去。

待藥丸吞下去之後,她才反應過來忘了問這藥丸是做什麽的,可還沒等她開口詢問時,天空驟然響起一聲春雷,春雷之後遲早早濃妝艷抹的臉唰的一下一陣慘白,她一把揪住何遇的袖擺,雙目通紅語氣發顫:“你剛才說什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