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閃電中從天而降的男人(第2/4頁)

鬼見愁重新回到方老太太身邊,抱著胳膊,居高臨下地望著她。

“給我一柄刀。”方老太太忽然開口,不再凝視躺在血泊裏的關伯,眼神漸漸變得冷冽起來。

“什麽?”鬼見愁沒有領會對方的意思,微微錯愕著。

“我們都明白,曼陀羅花的香氣是無形但有質的東西,能夠穿透人的皮膚,不知不覺溶入人的血液之中,造成中毒者全身麻痹,無法行動。現在,給我一柄刀,放掉中毒的那部分血液,毒性自然就解開了。老鬼,聽懂了嗎?”即使身處劣勢,但方老太太說話的態度仍然像是無所不知的大姐在教訓無知的小弟。她是天生的領導者,說出的每一句話都帶著令人無法抗拒的威懾力。

鬼見愁尷尬地後退一步,從黑衣人腰帶上拔出了一柄精鋼短刀,掉轉刀柄,遞向方老太太。

“前輩,不要做‘仇者快、親者痛’的傻事,我們還有機會。”我看出了她的內心想法,毒血集中在右臂上,她可能是想自斷手臂,釋放掉牽制全身的那部分毒血。這樣一來,只會加速我們的失敗,連翻身的機會都徹底失去了。

方老太太盯了我一眼,聲音一變,緩慢而堅定地回答:“沈南,有些事就像風頭浪尖上的小舟,是形勢逼你去做,自己沒得選擇。小關為我鞠躬盡瘁、重灑熱血而死,我不能就這麽送他走。當年他曾說過,假如有一天對敵陣亡,希望臨死前最後一秒鐘是死在我懷裏的,這是他甘心追隨我多年的唯一夢想。”

“哼哼,小關的心思,兄弟們都知道。其實,每一個兄弟都曾有這樣的想法,只是沒像他一樣說出來而已。”鬼見愁忍不住插嘴。

“你?也有過嗎?”方老太太淡淡地笑著,柔和的眼神從鬼見愁臉上飄忽掠過。

“我當然有過,就算從港島坐船跑路時,我也曾發過誓,一定會再回來,跟大姐一起聯手打天下。真能那樣的話,就算有一天果真為你激戰而亡,也會死得開開心心。”鬼見愁在那種眼神的蠱惑下,忽然敞開心扉,說出了這段年輕女孩子最愛聽的話。不過,他們兩個已經老了,這些話應該在二十年前或者更早的時候就說。

“多謝兄弟。”方老太太的眼神落到閃著灰色鋒芒的半尺長刀刃上,驟然間刀光一閃,她的右臂從肘彎處被斬落,斷臂落地,鮮血怒泉一般噴湧出來。

鬼見愁發出一聲驚叫,而我和方星都保持著冷靜的緘默,看著她艱難地舉手封住了右肩上的幾大穴道,勉強把血止住,而後蹣跚著走向關伯。她後面的方磚地上,留下一條粗大的血線,每走一步,都會印出一個清晰的鮮紅鞋印。

我的視線刹那間模糊了,她為了能恢復自由,走到關伯身邊去,不惜自殘斷臂,破除“天蠍座之魂”的禁錮。誠然,她可以利用鬼見愁的念舊,用另外一種辦法達到目的,但她沒有,而是做了黑道中的俠者秉承的“舍身取義”那種作法。

“大姐,你這是何苦呢?只要你願意開口求我,再難的事我都會毫不猶豫地答應,何況是這件事?”鬼見愁盯著方老太太的背影,急得跺腳嘆息,但一切都變得無可挽回了。

“求你?”方老太太低聲笑著,仿佛那是世間最可笑的一個詞語。

從她起步到關伯身邊,共有十八步,地面上也留下了十八個血印。

“小關。”她俯下身,低聲叫著。

關伯連呻吟的力氣都沒有了,只有急促翕動的鼻孔裏在喘粗氣。方老太太雙腿一顫,再也支撐不住,跌坐在關伯身邊,她的血與關伯的血立刻融合在一起。

“小關,你不是一直想知道星星是從哪裏來的嗎?好,現在我就來告訴你。不過,你得答應我,好好聽著,直到聽完最後一個字。在此之前,不許一個人離去。當年,我們七大旋風社結拜時,歃血盟誓的第一條就是‘不能同年同月同日生、但求同年同月同日死’,還記得嗎?”方老太太吃力地抓住關伯的肩膀,要把他的頭枕到自己膝蓋上來,但關伯的身體實在太重了,僅憑她的一只左手根本辦不到。

我只能眼睜睜看著,卻渾身軟麻,幫不上一點忙。再看方星,她的眼睛裏只有無法琢磨的淡定,仿佛跌坐在血泊裏的只是無名路人。

“大姐,讓我……讓我來吧。”連鬼見愁都看不下去了,主動跟過來,搬動關伯的身體,讓他枕在方老太太膝蓋上。在我的感覺中,時間仿佛凝滯了一般,只有方老太太斷臂上的鮮血隨著她的一呼一吸,一點一滴地落在關伯肩頭,把他身上的衣服重新打濕了。

以下就是方老太太的沉郁敘述,正好補足了關伯告訴我的故事中未知的部分——

那一夜,我和小關的確已經走投無路了。天亮之前,是我們留在這個世界的最後幾小時,然後面對的將是至少四路追殺。敵人想要的,只是兩具亂刀砍剁過的模糊屍體。現在想想,我們曾經那麽近地觸摸到了死神的鼻子,真是可怕。七大旋風社的人只能戰死,不會嚇死,我們所不甘心的只是還沒有揚名天下便無聲歿亡,與旋風社初創時的宗旨簡直相差十萬八千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