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七手結印(第2/4頁)

暮色剛剛垂下,院外的路燈還沒有亮起來,所以走廊裏顯得有些昏暗。

“這是什麽?沈先生?”方星的語氣變得十分急促,再次向前,在水盆前蹲下來。

她不問是“做什麽用的水”,而問“這是什麽”,這種提問方式讓我有些疑惑,但只是簡短地回答:“那是一盆水。”

這裏不是推崇藏教的雪域地區,我也不是具有瘋狂信仰的藏胞,還沒到把靈童蘸過手指的水當作“聖水”的地步。

方星長吸了一口氣,雙手顫抖著前伸,仿佛要去碰觸那層觸動不休的水面,但只伸到一半就僵直不動了。

我覺察到了她的異樣,擡手按了開關,走廊頂上的四盞大功率白熾燈同時亮起來,掃清了暮色裏的一切詭異氣氛。

空氣中飄著淡淡的花香,街道盡頭,有一輛灑水車響著電子音樂緩緩地執行著自己的固定任務,一切看起來安靜如常。

“方小姐,你怎麽了?”我緩緩地提高了警惕,以防備可能會猝然出現的危機。

“我……看到了……”她艱難地喘了口氣,肩膀也因為過度緊張而高高地聳了起來。

方星的手槍應該藏在右腿的膝蓋側面,以那種蹲伏的姿勢,非常容易做出拔槍射擊的動作,但她的身體似乎已經陷入了僵硬狀態,全神貫注於面前的水盆。

那是一盆普通的清水,在達措走後,我曾仔細觀察過數次,沒有任何發現。

“沈先生,我看到一面鏡子,有人端坐在鏡子裏,七手結印——”

我微微有些驚愕:“七手結印?”

“清水如鏡、七手結印”這一說法,曾多次出現於藏教典籍中。據說歷代高僧修煉到佛法的至高無上境界時,身後現出琉璃寶光,任何時候面對水面,倒映出的都是頸生七只手臂,各結著不同的法印,象征“天、地、佛渾然一體,我即是天地間唯一金身主宰”。

我在記錄唐朝佛教文化的《天寶聖鑒》這一古籍上面曾經讀到,松贊幹布的九十九位恩師中,就有一位來自雪域的無名大師,練成了“七手結印”,最終隨晚鐘松風坐化,被七只仙鶴托起,升天而去。

方星背對著我,聲音顫抖著:“不錯,就是‘清水如鏡、七手結印’,你快來看……”

她此時的表現,絕不像是開玩笑,但我清晰地知道,這種只會發生在藏教高僧身上的奇異現象,是不可能與一個二十一世紀港島的女飛賊有關的。

葉溪的敘述給我帶來的詭譎感受,被方星的話沖散得無影無蹤。

白熾燈的光芒能夠照亮走廊裏的每一個角落,她現在看到的,難道是無稽的幻覺?

我深深地吸氣,陡然向前一躍,手指勾住了懸掛垂蓮的那根繩子,居高臨下地垂直向水盆裏望去。

水面上映出的,只有我的影子,輕輕搖擺著。

我大大地松了口氣,身子一蕩,躍到方星對面。

“方小姐,我們該進去吃晚飯了。”有驚無險之後,我覺得自己的頜下有些汗津津的,心跳也加快了不少。

方星困惑地擡頭,盯在我臉上:“你難道沒有看清楚?裏面是一個‘七手結印’的白眉喇嘛?”她慢慢起身,臉色慘白,身體的各處關節更是發出脫力之後的“喀喀”聲。

“既然遇到如此古怪的事,方小姐為什麽沒有其它應變反應呢?你的動作一向都是快速絕倫的——我們不必耽誤時間了,吃完飯我還有事要出去,請吧?”在我眼裏,那的確是一盆清水,毋庸置疑。

方星的左手橫摁在丹田位置,不停地按壓著,眼神變得異樣的復雜,嚴肅地問:“沈先生,你的確什麽都沒看到?”

我點點頭:“我只看到了自己的影子,其它什麽都沒有。”

“七手結印”的傳奇故事流傳了幾百年,以訛傳訛的鬧劇也上演了無數次,所以我對方星的怪異表現並不太感興趣。

方星錯愕地仰面向上,望著那盆剛剛長出了嫩芽的纖細睡蓮,惶惑地喃喃自語:“難道……難道我的前生竟然是藏邊的喇嘛僧?怪不得……怪不得……”

她陡然垂下頭,用力指著水面:“沈先生,剛才你只看到了自己的影子,我的呢?我的雙手、我的臉、我的身體——還有頭頂的花盆、廊檐,什麽都沒有嗎?”

一連串的問題,把我問得一愣:“我沒注意,不過既然是一盆清水,當然會把外界所有的東西都映射出來,不對嗎?”

刹那之間,方星臉上顯現出了一種超然物外、洞察一切的淡然淺笑,仿佛我的回答變得稚嫩無比、毫無意義,以至於連被她鄙薄的價值都沒有。

在向水盆裏觀望的時候,我只注意有沒有“七手結印”的怪事,的確沒在意其它的東西,於是跨上一步,伸出雙手,立刻在水面上倒映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