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十二(第2/3頁)

不過接下來——慢慢地,很慢很慢地——他在空無中能漸漸看到一個物體。起初它像復活節彩蛋一樣小巧、精致、好看,接下來以同樣緩慢的速度,它漸漸變得更大、更清晰。彭德格斯特依然閉著眼睛,讓它在自己周圍逐漸成形。最後他睜開雙眼,發現自己身處一個非常明亮的空間裏:豪華高雅的餐廳,頭頂有著輝煌燦爛的水晶吊燈,他能聽到玻璃器皿碰撞時發出的“叮當”聲,以及上流社會的文雅人士低聲交談的說話聲。

嗅著雪茄的氣味,聽著一曲弦樂四重奏,彭德格斯特觀察著眼前這個寬闊大房間裏的一切。他的目光從一張餐桌移動到另一張餐桌,最終停留在遠處角落裏的一張桌子上。那裏坐著四名紳士,其中兩人正因一句詼諧話而笑得前仰後合——他們當中一人穿著絨面呢長禮服,另一人穿著晚禮服。不過,彭德格斯特對坐在這張桌子跟前的另外兩名用餐者興趣更大。其中一人衣著華麗:他戴著白色的小山羊皮手套,背心的外面穿著一件前下擺裁成圓角的禮服,脖子上系著一條有飾邊的領帶,下身穿著絲綢短褲和長筒襪,腳上穿著飾有羅緞蝴蝶結的便鞋,一朵蘭花插在他的禮服紐扣孔裏。此人正興致勃勃地高談闊論,他用一只手按住自己的胸口,另一只手的食指則指向天空,酷似《聖經》中的施洗者約翰的姿勢。他身旁的男子看起來正專心致志地聽著同伴講話,這名男子的外貌特征與同伴相去甚遠,兩者之間的反差看起來甚至有些滑稽。聆聽的男子身材矮胖結實,穿著一件顏色暗淡但十分耐穿的英式西裝,臉上的大胡子和略微有些笨拙的舉止使他看起來活像一頭穿著節日盛裝的海象。

這兩個人正是奧斯卡·王爾德和阿瑟·柯南·道爾。

彭德格斯特在自己的思維世界裏靠近那張餐桌,專心聆聽著,直到兩人間的這場對話——或者說更多時候是王爾德的獨白——變得越來越清晰。

“是嗎?”王爾德正用低沉而響亮的嗓音說話,“你想過嗎——作為一個樂意犧牲自己、將自己當作柴火獻給唯美主義的人——當我看著那張滿是恐懼的臉時,卻沒有認出它來?”

這張桌子旁邊已經沒有空椅子了。彭德格斯特轉過身去,朝一位侍者示意。侍者立即就搬來了第五把椅子,並將它擺放在柯南·道爾和另一個人之間,彭德格斯特立即認出那人是喬伊·斯托達特。

“我曾經聽過一個非常恐怖的故事,故事的細節和邪惡程度令人非常痛苦,以至於我相信將來不會再聽到更令我害怕的故事了。”

“真有趣啊。”道爾說。

“你想聽聽這個故事嗎?它可不是為膽小的人準備的。”

彭德格斯特一邊聽著身邊兩人的對話,一邊伸出手去,為自己倒了一杯酒,他發現那酒實在是太美味了。

“我是在幾年前去美國發表演講的期間聽到這個故事的。在我去舊金山的途中,我在一個相當臟亂,不過景色倒也別致的采礦營地停留了一陣子,那個營地叫洛寧福克。”王爾德用一只手按了按道爾的膝蓋以示強調,“我在礦山腳下發表了演講,反響非常好。演講結束之後,一名礦工來到我身邊,他是個上了年紀的家夥,而酒精的作用使他看起來更糟。或者,也許是酒精使他看起來氣色反倒更好一些吧。他將我拉到一邊,說他非常喜歡我講述的故事,而他自己也有一個故事想要跟我分享。”王爾德停下來喝了一口勃艮第葡萄酒,“現在,請靠近一點兒,我要把那個人告訴給我的好故事原原本本地講給你聽。”

道爾依照王爾德的要求朝他靠了過去,彭德格斯特也傾身離王爾德更近了。

“我本想避開他,可是他卻不依不饒地靠近我,他的嘴裏散發著陣陣酒氣。我的第一反應是從他身邊擠過去,不過他眼裏似乎有某種東西阻止了我這樣做。我得承認我被這名礦工激發出了幾分興趣,我發現自己對他所說的‘好故事’感到特別好奇。於是,我非常聚精會神地聽他用一種幾乎聽不清楚的語調講述著。他把我拉到僻靜處,開始敘述幾年前發生的一些事情。故事發生在洛寧福克的淘銀熱時期,有一年夏天,一頭灰熊——或者說當時人們是這樣認為的——悄然來到小鎮的山林裏,對民居裏孤身一人的礦工發動襲擊,殺害並吞吃他們……”

道爾用力地點了點頭,饒有興味地繼續聆聽。

“毫無疑問,小鎮因此而陷入恐慌。但是灰熊襲人事件繼續發生著,因為在山林間有不少礦工獨自居住。這頭灰熊非常殘忍,埋伏在礦工的住所外面,殺害他們之後還以極其野蠻的方式將他們肢解了,然後……吞吃了他們的肉。”王爾德暫停了一下,“本來我差點兒就可以知道受害者被灰熊吞吃時是不是還活著。你能想象被一頭兇猛的野獸生吞是怎樣的情形嗎?眼睜睜地看著它將你的肉撕扯下來,然後心滿意足地咀嚼並吞掉?甚至在於斯曼為自己的小說《逆天》構思時也絕不會想到這樣的情節。可惜的是,後來沒有唯美主義者再現當時的情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