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三

克莉將那輛租來的福特福克斯破車停在烏鴉峽谷路1號——這裏又被稱為“法恩之家”——植物繁茂的私家車道裏。現在已經臨近午夜十二點了,一輪巨大而蒼白的月亮低低地掛在天邊,照耀著四周的松樹叢,在白雪皚皚的地面上投射出一道道樹影。天還在下著小雪,身處峽谷邊緣一個碗狀谷地裏,克莉覺得自己就像是置身於一個倒置的孩子們玩耍用的雪花紋玻璃瓶當中。水泥車道的盡頭矗立著一排車庫大門,總共有六扇,看起來像極了巨大的灰色牙齒。她關掉了汽車引擎——不知出於什麽理由,法恩不想讓她使用車庫——從車上下來。她走到最近的一扇車庫門邊,脫掉一只手的手套,按下了一串密碼。隨後,車庫門沿著金屬滑軌向上升起,就在這時,她突然轉過身去,倒吸了一口涼氣。

她看到車庫門邊的陰影中藏著一團黑影。起初克莉無法看清那是什麽,不過借著車庫門開啟裝置所發出的微弱光芒,她漸漸看清那個黑影原來是一只小狗,它正在黑暗中瑟瑟發抖。

“噢!”克莉在它身邊跪下說道,“你在這裏幹什麽呀?”

小狗靠到克莉身邊,發出“嗚嗚”的哀鳴,還舔舐她的手。這是一只雜種狗,看起來像是由小型獵犬與西班牙獵犬雜交而成的,它有著下垂的雙耳和大而憂傷的褐色眼睛,皮毛上有著白褐色相間的斑點。它的脖子上沒有戴頸圈。

“你不能待在這外面。”她說,“跟我一起進去吧。”

小狗緊跟在克莉身後走進了車庫。她來到墻上的一排按鈕旁,按下了一個控制車庫照明燈的開關,這才看到整間龐大的車庫裏空空如也——簡直就是一塊空曠得有些可笑的水泥空地。她能聽到外面的風呼嘯著搖撼樹枝。她究竟為什麽不能在這裏面停車呢?

她低頭看了看地上的小狗,後者也正擡頭看著她,並且不住地搖擺尾巴,眼睛裏流露出滿懷期待的神色。如果今天回家的是吝嗇鬼法恩,絕不可能收留這可憐的小家夥。

克莉等著車庫門完全關閉之後,才打開了通往房子內部的門,並走了進去。室內像外面一樣寒冷徹骨。她經過一間有著大得足以為一個營服務的洗衣設備的洗衣房,以及一間比她父親的整個公寓還大的食品儲藏室,進入了一條沿著房子的縱向延伸的走廊。她繼續往前走,小狗一直跟在她的腳邊。她在走廊裏拐了一個彎,隨後又拐了一個彎,走廊沿著峽谷的邊緣延伸著,兩旁是一個又一個巨大的房間,房間裏擺放著看起來不太舒服的前衛派家具。走廊上則擺滿了來自非洲的雕塑,這些雕塑都有著大大的肚子、拉長著的憤怒臉龐和炯炯有神的眼睛,看上去它們的目光一直尾隨著她穿過走廊。她左手邊各個房間的高大落地窗都沒有安裝窗簾,明亮的月光照在窗戶外面的大樹上,於是房間裏蒼白的墻壁上便留下了似骨骼一般的斑駁樹影。

昨天晚上——也就是克莉在這個地方度過的第一個晚上——她已經檢查過房子的二樓和地下室,使自己熟悉了整幢房子的布局。二樓有一個帶兩間浴室和兩個步入式衣帽間的巨大主臥套房,六個沒有擺放家具的臥室,另外還有好幾間客人用的浴室。地下室裏有一間健身房,兩條保齡球道,一個機房,一個遊泳池——裏面沒有水——和好幾個儲藏區。一幢這麽大——或者說這麽空曠——的房子著實令人感到厭惡和可憎。

最後,她終於來到了走廊盡頭那扇通往她自己的小套間的房門跟前。她走了進去,隨手關上了身後的門,然後打開了她選作自己臥室的小間裏的供暖器。她從櫥櫃裏取出幾個碗,為小狗倒了一點水,還湊合著為它做了一頓以鹹餅幹和燕麥片為食材的晚餐——要是明天還不能找到狗的主人,她就會去買些狗糧回來。

她看著這只棕白色的小動物狼吞虎咽地吃著面前的食物,可憐的小家夥一定是餓壞了。盡管不是純種狗,但它還是非常可愛。小狗的眼睛被一片濃重厚密的毛發給遮擋住了,這使她想起了傑克·科比特——她在梅迪西克裏克讀七年級時認識的一個同學,他的前額也有一大綹頭發以同樣的方式垂下來,擋住了自己的臉。

“從今以後你的名字就叫傑克。”她對著小狗說道,此時小狗正擡頭看著她,搖晃著自己的尾巴。

她本想為自己沏一杯花草茶來喝,不過她覺得那樣做太勞神費力了,再加之身體很疲憊,於是放棄了這個想法。她趕緊洗漱完畢,換上了睡衣,然後鉆進了冷冰冰的被窩裏。她聽到小狗傑克的爪子“哢噠哢噠”地踩在地上,片刻之後它也走進了克莉的房間,繼而在她床前的地板上安頓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