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六

賀拉斯·法恩停下腳步,轉過身來,上下打量了克莉一番,像是剛剛想到了什麽。

“你有替人照看房屋的經驗嗎?”他問她。

“當然有了,千真萬確。”克莉迅速回答道。從某種程度上說,她說的是實話:在她母親整夜外出飲酒作樂的時候,她不止一次獨自守在她們的活動板房裏過夜。還有就是半年前她住在父親的公寓裏,當他去匹茲堡參加招聘會的時候,只留下了克莉一個人獨自在家守候。

“不過,沒照看過這麽大的房子。”她四下環顧之後補充道。

法恩用帶著懷疑的神情看著她——不過話說回來,也許他的臉原本就長得那樣,那只是他與生俱來的自然表情罷了。但不論如何,總之那神情看起來就像在無聲地表達著一個意思——克莉說出的每一個音節都不值得信任。

“唔,我沒時間核實你的推薦信了。”他回應道,“我原本安排好照看這房子的人在最後關頭退出了,而我馬上就要去紐約了。”他略微眯縫著眼睛,“不過我會密切留意你的舉動。來吧,我領你去看看各個房間。”

克莉跟在這個男人後面,沿著底樓長長的、有回音的走廊往前走,她心裏在想到時候既然賀拉斯·法恩身在兩千英裏之外的地方,那他打算如何監督我的舉動呢?

剛開始一切就像是奇跡一般。她是在很偶然的情況下聽到這個職位空缺的消息的:咖啡館裏有人在談論說有一所房子需要找人照看。她打了幾個問詢電話之後便順利找到了這幢豪宅的主人。對克莉來說這是非常理想的情況——房子竟然就在洛寧福克。這就意味著她不用再來回行駛十八英裏,費時費力地繼續住在那家廉價的汽車旅館了。她甚至還可以當天就搬進去。這下子她住在洛寧福克不但不用花錢,反而可以掙錢——而且是以如此時髦又輕松的方式。

可是當她去到那幢豪宅與房主見面的時候,她的興奮勁兒頓時就減弱了。盡管從地理位置上看,房子的確是在洛寧福克,但它卻是位於山麓高處的獨棟住宅,而且在一條狹窄而曲折的私家車道的盡頭。誠然,房子的確很大,不過它是按沉悶的後現代主義風格由玻璃、鋼材和板巖構建而成的,給人的感覺更像是高級牙醫診所,反倒缺乏家的溫馨。這幢房子跟克莉之前見過的大房子很不一樣,那些房子通常是建在山坡上的,可以看到美麗的風景,可這房子幾乎是建在山間的一塊盆地裏的,三面都被高大的冷杉樹環繞著,終年難見陽光,始終縈繞著陰霾的氣息。房子第四面的外邊是一道冰冷而幽深的峽谷,峽谷底部鋪滿了冰雪覆蓋的巖石塊。具有諷刺意味的是,透過這房子的大多數巨大的平板玻璃窗都能俯瞰到此處的“景色”。房子內部的裝修和裝飾風格過於樸素簡潔,所用的材料全是鉻合金、玻璃及大理石,乍一看會讓人產生一種仿佛來到監獄的錯覺。墻上裝飾著齜牙咧嘴地微笑的面具、毛線編織物和其他一些令人毛骨悚然的非洲藝術品。在房子裏穿梭走動的時候,克莉一直沒把外套脫下來。

“從這裏走下去可以通往第二個地下室。”法恩邊說邊停下腳步,指著一扇關閉著的門,“下面有個老火爐地暖,它可以加熱房子的東區。”

加熱……是的,對。“第二個地下室?”克莉高聲問道。

“那裏是唯一一處被保留下來的屬於原來房子的部分。當他們拆毀旅館的時候,開發商的人將那個地下室保留下來,並將其改建成為新房子的一部分。”

“這裏曾是一家旅館嗎?”

法恩露出了嘲笑的神情,“它名為烏鴉峽谷旅館,不過是一所小木屋罷了。有一位攝影師進山拍照的時候常把這裏作為他的大本營。攝影師叫亞當斯,聽說他名氣很大。”

亞當斯,是安瑟·亞當斯嗎?[1]克莉能想象出這裏曾經的模樣。這裏曾有一所舒適、純樸的小木屋,坐落在松林叢中。後來小木屋被拆掉了,取而代之的就是眼前這幢醜陋而龐大的現代建築物。法恩對亞當斯不熟悉,這並不讓她感到驚奇——只有庸俗而且對藝術一竅不通的市儈之徒或者那個即將成為他前妻的女人,才會買下如此奇形怪狀的房子。

賀拉斯·法恩的為人就像這房子一樣,冷冰冰的。他在曼哈頓經營一家對沖基金公司,或者也許是某家外國投資銀行的美國分部——當法恩告訴克莉這些的時候,她並沒有認真聽。“對沖”、“分部”……在她聽來這些都是跟灌木叢有關的詞。[2]所幸的是,看來他並沒有聽說過有關她的情況,也不知道她曾蹲過當地的監獄。他明顯地表露出自己憎惡洛寧福克,厭惡這幢房子,還討厭那個迫使他買下這幢房子的女人——而現在那個女人又費盡心思地阻撓他處置這幢房子。在剛才那二十分鐘的談話裏,他將那女人稱為“悍婦”。他想做的就只是找個人來看管這房子,然後自己則盡快回到紐約去,越快越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