調度員之死(第2/6頁)

“夥計,我怎麽可能在那兒呢?好吧,即便我能夠到那兒去,我到那裏去幹什麽呢?你發誓你真的看到過我?”

“我想我可以確定,”他說,“是的,我敢發誓。”

他的態度現在十分明確,跟我一樣。他迅速回答了我的話,並且措辭得體。他跟紅燈標志有什麽非常關系?是的,換言之,他承擔著很多的責任,必須要做到警覺而精確,而且他還有跟其他人一樣繁重的體力勞動。調整燈光、改變信號、不時將鐵把手轉動一下,這些事他全都要做好。而那些在我眼裏好像漫長難捱的寂寞時光呢?他只說他已經習慣了這種生活,這些已成了他平時生活的一部分。在這裏他自學了一種語言(但是僅僅是會拼讀簡單的詞匯、勉強讀懂句子的意思)。他還努力學小數、分數乃至代數,不過數學這東西跟他相克。在執勤的時候,他是否必須要一直在空氣潮濕的通道裏待著,並且在兩堵高墻之間站著,是否有不見天日之感?當然,這要看具體的情況和時間。晚上和白天的某些時間裏,來往於鐵道上的火車不多,若是天氣好,他的確會到比這塊低窪陰暗的地方稍高些的地方待著,不過因為電鈴隨時都可能呼叫他並且他也要隨時警覺電鈴的聲音,所以在高處站著也沒有我想象的那麽愜意。

他把我帶到了他的工作亭,有一個火爐、一張書桌(一本他必須要做某些記錄的公務簿放在上面)以及一組有撥號盤、指針、鉛字版的電報設備,還有他剛才提到的小電鈴也在裏面。如我所想,他做了些解釋,說自己曾經受到過很好的教育,也許接受過的教育比職務所需的更好(但願我這麽說不算失禮);還說團體中像他這樣的人有不少,他聽說這樣的日子跟警察局、濟貧院乃至日子最艱苦的軍隊一樣;他說他清楚,一個優秀的鐵路員工大致就是他這個樣子的。年輕時他曾學過自然哲學,相關課程還上了好幾節(他怎麽能期待我會相信這些呢?我坐得這麽窘迫,而他甚至連坐的地方都沒有),可是後來不學好,大好的機會都浪費了,自此之後就一蹶不振。說到這兒時他倒沒發什麽牢騷。他把自己的床鋪好就躺了下來。現在時間已經不早了,還要把另一張床再鋪好。

他平心靜氣講的話都被我濃縮在這裏,包括他那將爐火和我隔開的憂郁陰沉的目光。他偶爾也會忽然冒出來一句“先生”,尤其是在他說到青年時期的過往歲月時(似乎在要求我明白,他要說的是我覺得他是何等樣人,他便是何等樣人)。有好幾次小電鈴的響聲把他的話打斷了,讓他先把訊息抄錄好,之後把回答發送過去。有一回他還要在門外站著,在火車經過的時候舞動旗子,跟駕駛員說些什麽話。我注意到,在工作的時候,他的確非常慎重,經常突然把話匣子關上,沉默地把工作做好。

總的來說,我覺得這個崗位上就需要像他這樣的人。然而有那麽兩次,他正在和我聊天,忽然臉色一變就沉默了,轉過頭去看“沉默中”的小電鈴,之後把小房間的門推開(為了阻擋不健康的潮濕空氣,門經常是關著的),伸頭去觀察隧道口邊上的紅燈。這兩回他回到火爐邊的時候,我都注意到他神態異常,就好像一開始我們還沒有交流時他帶給我的那種難以描述的感覺。

“我原本還以為碰到了一個心安自在的人呢。”說著,我就站起來準備離開。

(我大概必須要承認,這句話使他產生了誤會。)

“我覺得,以前我確實就是這樣的人,”就跟第一次開口說話時那樣,他的聲音非常低沉,“然而我現在覺得很煩躁,我很苦惱,先生。”

他要是可以,就會再重復一遍這些話。可是他僅僅說了一遍,我馬上就理解了。

“你因為什麽而感覺不安呢?碰到了什麽問題?”

“這件事我都不知道應該怎麽說,先生。確實不知道……不知道該怎麽說。你要是有機會再過來的話,我想我會原原本本地跟你說的。”

“我的確準備再過來的。你覺得什麽時間比較合適?”

“我早上睡覺,晚上十點鐘左右起床,先生。”

“那十一點鐘的時候我過來吧。”

他對我表示感謝,隨後把我送到門外。“我等會兒會把白燈打開指引你,先生,”他用那特別的低沉聲音說道,“直到那條路被你踩在腳下。那條路要是被你找到了,別大聲說話,並且,走在路上的時候,也不要發出什麽聲音。”

看著他說這些話的表情,我感覺這兒好像更冷了,不過我沒說什麽,只點點頭說:“嗯。”

“並且,你明天晚上從山上下來的時候,也別大聲說話。在你走之前,我想問你個問題。你為什麽在今天晚上大聲喊:‘嗨!下面的那個人!’?”